男女主角分别是余安余烈的女频言情小说《不是修行废材吗,长生仙族什么鬼? 全集》,由网络作家“大白兔子”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惊蛰后,谷雨前,对茶名远扬的乐宁小镇而言正是忙碌的时节。享誉正元仙朝的雨前雀舌恰好抱芽,趁着天晴,茶倌们腰悬竹篓,摘取一芽一叶。余安家中原本也有二亩茶园,爷爷瞎眼那一年,被同镇的王奎“租”去,至今没给过租子,故而无茶可采。好在溪中刀鱼正肥,才让余安没有错过这场天公垂怜而赐下的“春收”。他将木桶放在溪边,卷起裤管,脱下草鞋,拿着自制的竹网下水。今日运气极佳,才刚入水,便见几条银影窜动,余安眼疾手快,竹网一抄,三条体型狭薄似尖刀的银白色小鱼便被捞起,在网中跳腾。刀鱼性娇,出水几息便死,余安快步朝岸边奔去,顾不得脚底刺痛,迅速将刀鱼放入桶中。玄汝郡饕客们的遗憾,大抵少不了一句“刀鱼多刺”。此鱼清明前刺软如绵,清明后刺硬如铁,故而唯有这几日...
《不是修行废材吗,长生仙族什么鬼? 全集》精彩片段
惊蛰后,谷雨前,对茶名远扬的乐宁小镇而言正是忙碌的时节。
享誉正元仙朝的雨前雀舌恰好抱芽,趁着天晴,茶倌们腰悬竹篓,摘取一芽一叶。
余安家中原本也有二亩茶园,爷爷瞎眼那一年,被同镇的王奎“租”去,至今没给过租子,故而无茶可采。
好在溪中刀鱼正肥,才让余安没有错过这场天公垂怜而赐下的“春收”。
他将木桶放在溪边,卷起裤管,脱下草鞋,拿着自制的竹网下水。
今日运气极佳,才刚入水,便见几条银影窜动,余安眼疾手快,竹网一抄,三条体型狭薄似尖刀的银白色小鱼便被捞起,在网中跳腾。
刀鱼性娇,出水几息便死,余安快步朝岸边奔去,顾不得脚底刺痛,迅速将刀鱼放入桶中。
玄汝郡饕客们的遗憾,大抵少不了一句“刀鱼多刺”。
此鱼清明前刺软如绵,清明后刺硬如铁,故而唯有这几日的刀鱼才能货卖个好价钱。
“一条可换六十文钱,三条一百八十文......”
捕得刀鱼,余安心中甚喜,不禁盘算着。
“近日爷爷的痨疾愈发重了,得去白先生那儿多抓几副药,算一百文......”
“不知是哪家的童儿顽皮,扔石头砸碎了屋顶的瓦,一逢阴雨便漏,需找人修补,算五十文......”
“还有米和柴也用尽了,又是五十文......”
算来算去,今日的渔获竟还不够支出。
余安叹了口气,往草地上一坐,这才察觉脚底鲜血淋漓,不知被什么划了一大道口子,皮开肉绽。
他掰起脚掌,却见伤口内似乎嵌着一枚珠子。
随手从竹网上撇下一根藤条,插入血缝,咬紧牙刨动着。
如此重复三两下,伤口中的那枚珠子滚落在地,沾满了河沙。
余安将其捡起,放入木桶中荡了荡,拈在手中端详。
珠子黄豆大小,通体黑色,其内布有密麻的白点,阳光透射下璀璨若繁星,很是漂亮。
“倒是个精巧的物件,不知能否换些铜板?”
余安将珠子揣入怀中,正欲再度下水捉鱼,却听身后有人嚷道:“余安,明日元阳宗的仙师要来镇里测灵窍,要不......你再试试?”
少女唇红齿白,十五六的脸蛋,身条却是细枝挂硕果,如早熟的红桃。
“左右都无灵窍,还有甚试头?且安心做个凡人,等在爷爷膝前尽完孝,便去郡里闯闯......”
余安将受伤的脚掌伸进草丛,又侧身挡住地上的血迹,轻声道:
“水苏,你别来同我搭话,待会儿你娘见到又该骂了。”
乐宁镇属元阳宗治下,每年开春宗门都会遣来仙师,为年满弱冠之人探测灵窍。
余安去年便已测过,泥丸、紫宫、丹田三窍皆堵,仙师摇头叹息,说他此生无缘仙道。
自那以后,余安便断了求仙的念想,一心照顾沉疴难愈的爷爷。
“再试一下不打紧的,去年咱们镇里才出一个开窍者,仅是开了一窍,便被选入元阳宗外门了......”
水苏腰间悬着茶篓,那双如青葱般的细长手指不停在篓边摩挲着,她嘴唇微颤道:
“余安,再试试,万一成了呢......”
还未等余安答复,一道尖锐嗓音便打破了沉寂。
“水苏,邻镇的黄家来送聘礼了,快跟我回去......”
来的是位三十来岁的微胖妇人,五官生得端正,美中不足的是脸上长了许多黄斑。
“娘,你说过…只要他能进外门就成,明日元阳宗的仙师便来了。”水苏眼眶霎时红了,站在原地不肯走,她啜泣道:“娘,就再等一日吧。”
那妇人一叉腰,脸色阴沉如水,阴阳怪气道:“陋鸡怎会飞上枝头变凤凰,去年不是测过?一窍不通嘛......”
“那是去年......”
水苏一跺脚,正要与娘亲据理力争,却听余安开口了。
“水苏,你娘说得对,去年我一窍不通,今年还会是一样......”
余安背对着二人,喉结动了动,如今自己注定是个凡胎不说,家中还有病重的爷爷需要照顾,一穷二白,实在怕耽搁了水苏,倒不如让她嫁个好人家,往后生活也能轻松些。
念及此,他继续道:“邻镇黄家的三子根骨奇佳,开了丹田、紫宫二窍,说不准内门弟子也能争上一争,再者他家境殷实,能让你过上好日子......”
“嫁吧,到时记得请我喝杯喜酒。”
听闻此言,平日里见到余安从无好脸色的妇人破天荒笑了,她拍手道:
“余小子你放心,水苏出阁宴我一定请你。”
言语间上前拽住水苏的手,没好气道:“傻妮子,还愣着干什么?黄家的三公子都快到了!”
水苏垂下脑袋,仿佛认命一般,拖着步子随娘亲往垄上走去,二人渐行渐远,身影没入那片绿意盎然的茶园。
余安在原地愣了许久,直至脚底剜心的疼了起来,他才抹抹脸颊,提着木桶踏上返程。
......
余安背着一捆柴,木桶里提着米和药,推开栅栏,一瘸一拐走入院中。
小院简陋却整洁,一名须发花白双目无神的老人坐在阶上,正是余安的爷爷,余烈。
听到动静,他偏了偏脑袋,“安儿回来了?”
“爷爷,饿了吧,我这就给你烧饭,今天煮一锅厚粥吃。”
余安将柴放在檐下,替老人理顺蓬乱的发丝,语气温和。
“咳咳咳~”
老人手拄着竹杖,咳得面色通红,他眉头紧皱,伸手颤颤巍巍朝余安脚踝处摸索。
“脚崴了?听你步子不大对劲。”
“捉鱼时被石头硌了一下,不打紧。”余安往后一缩,生怕爷爷发现端倪而担忧,转身便抱起柴禾往灶房走去。
生火造饭,将白先生抓的药也熬上,又拿出从溪里拾到那枚珠子。
“越看越漂亮啊,却不知是什么料子做的......”
火光映照下,那枚珠子竟是剔透的,内里密集的白点隐约在跳动。
余安揉了揉眸子,想看得真切些,忽地,珠子好似活了一般,猛然挣脱出去,飞向屋顶,在漆黑的房梁下悬浮。
“正元真君保佑,弟子常行善事,从未有过害人之心......”余安面色惊惧,死死盯住梁下那枚跳跃的珠子,生怕这邪异之物下一瞬便会击穿自己头颅。
昏暗的灶房内,先是一点金光绽放,继而光芒大作,密密麻麻的金色字符自那枚珠子里窜出,涌入余安眉心泥丸宫。
巨量信息霎时充斥余安识海,头颅几近炸裂。
余安闭目凝神,却见识海内一本泛黄书籍漂浮,书封楷就五字:
《玄灵凿窍诀》
......
“这是?”
余安按下心中讶异,闭目探识,仅是意念微动,那部书籍便自动翻开。
夫仙者,非身具灵窍而不可为之,今本座南海阴墟证道,成就仙君之位,特撰功法一卷,力求为凡体俗躯却颖悟绝伦者强开一线天机,凿窍启灵,横破仙凡之隔......
开篇是闪耀金芒的端正楷字,行间仿若有灵炁流转,神异非常。
古籍有言,南海之南有大壑焉,其下无底,名为阴墟,天地灵机于此汇聚。其间多大兽、螭蛟,人族大修多于此地证道........
余安眉头微皱,“阴墟.....这地方不是在万年前便消散了么,另外这仙君又是?”
虽说身无灵窍仙缘,但余安十多年来好歹也听过许多仙奇传闻,关于仙人的境界划分也是十分熟悉。
那些仙人们将境界分为胎息、练气、筑基、绛宫、黄庭、紫府、金丹、道胎.......
强如正元仙朝的国主正元真君,也仅是于五十年前才堪堪成就金丹果位,至于更上一层楼的道胎境,整个玉京天都未曾听闻有人证得。
这部功法上所说的仙君,倒不知是一种境界还是名号,正元立朝两千余年,竟毫无记载。
“玄灵凿窍......世间真有这样的仙法么?”
虽说去年得知身无灵窍的消息令余安心灰意冷,但若有机会求仙,谁又愿一生庸碌,苟安于乡野田间,终日在土里刨食?
余安听过许多仙奇异事,诸如岐南山上有大蛇,枯修三百年,方证得人形。
又诸如青帝湖上有仙宗,终日云遮雾绕,忽隐忽现,其间有紫府真人,寿五百,神通如意。
但从古至今,仙凡殊途便是定数,凡俗之辈又岂能开窍?
带着怀疑态度,余安心念微动,识海中书籍再度翻页,正是那艰深法诀:
天地氤氲,一炁潜生而化万物,故凿窍之要在炁。炁运肾水为渌婴,心火为姹女,使火降水升,万神不散,灵窍发动,得窥长生久视......
“降火升水......说得玄妙,还不就是颠阴倒阳?”
余安并不觉得这法咒晦涩难明,仿佛有自然体悟,一眼便通。
依《凿窍诀》上所载,当即盘腿调息,凝神探寻自己体内那一缕先天炁。
先天一炁,人皆有之,不论是否身具灵窍。
下丹田内,一缕白毫窜动,在余安神念的控制下朝腰间缓移,最终钻入肾脏,周行不止。
胀痛感霎时袭来,好似锐物插入并不停搅动,余安疼得脸色发白,冷汗如豆滑落,却抑制不住兴奋起来。
“忒~哈哈哈~看来这仙诀真的有些说法!”
既然能令他生疼,想必是功法奏效了。
在先天炁的运转下,约莫盏茶功夫,肾水便滚滚如沸,已然到了诀中所说的火候。
肾水攀升,余安又引着那缕白毫绕行周天,来到心脏处。
心火燥乱炽盛,却在与先天炁相触那一刹沉寂下来,仿若鸣琴长啸,焦灼骤消,心火也随之沉入丹田。
“如此应算作火降水升了吧,却怎不见身体有什么异样?”
见仙诀毫无作用,余安不免有些失望,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柴渣,拿起木勺搅动着快要溢锅的沸粥,低低嘟囔着:
“罢了,终归是做凡人的命数,与其寄望于什么仙诀,倒不如明日多捞些鱼换钱,好给爷爷添补伙食,说来似乎很久未吃肉了,爷爷近日都消瘦了许多......”
“这珠子倒还神异,说不准是哪位仙家的法宝灵物一类,我拿在手里用处不大,赶明儿给镇里白先生掌掌眼,他关系多,看能否找个识货的买家......”
如此念着,余安铲灰将灶中火扑灭,又盛了两碗稠粥,从米缸旁的陶罐中摸出两个咸鸭蛋,这便是爷孙俩的日常饭食。
“爷,吃饭了。”
“好!”
院里,眉间愁云密布,正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的目盲老人应了一声,伸手探向身侧的小桌。
熟练地摆好桌凳,余烈并未急于动箸,他顿了顿,小心开口:
“安儿,方才......夏家那妮子来过了。”
余安眼眸微动,将刚剥好的咸鸭蛋轻轻放入余烈碗中,自顾喝了两口粥,回应道:
“水苏来过?她要嫁人了,是个殷实户,听闻那男子开了两窍,日后不可限量。”
余烈端着粥,点点头苦笑一声:“做爹娘的,不求儿女尊荣,但求无妄无灾。据说那黄家家主已成胎息境界,夏家与其联姻,往后无人敢惹了......”
“你与水苏两情相悦,这是我与那夏家夫妇都心知肚明的事儿,不过倒怪不上人家,换我也会这样做。”
“倒是苦了安儿你,聪颖过人,却生在了祖上八辈都未曾出过灵窍的余家!”
所谓鸡窝里飞不出金凤凰,玉京天中,修士修为越高,则后代生出灵窍的几率越大。
然而仙道渺茫,像余家这种上下八代皆无灵窍的家庭占了十之八九,是绝大多数。
这类家庭仿佛陷入了死循环,几乎是求仙无望,只能代代为凡,永不能触及大道。
余烈这番话听得余安心中酸楚,虽说他资质庸劣,但爷爷却不曾短他衣食。
年幼时他在镇上私塾受学,爷爷每日天不亮便要采茶摘菜,用农蔬换得银钱,以供他念学。
多行夜路,久而久之便落下了肉障眼眸的疾病,再后来,又成了如今这幅模样,完全看不见了。
余安也随之退学,挑起了担子。
“人有人的命,这世间岂有不求仙便求死的说法,我不也一样的活?”
“爷,你就多余想这些,待会儿将药喝了,早些上榻歇息......”
余烈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又喉咙微动咽了回去,只是微一点头,不再言语。
此刻兔升乌落,夜色弥天,周遭都蒙上一层晦暗。
院外草木中,可闻蛇虫窸窣,鸦雀鸣啼。
正欲起身扶爷爷进屋休憩的余安却发觉了异常。
他揉揉眼眸,不可置信地望向天上月亮,再环顾四周。
皎月高悬,分明已经入夜,视线中却光明大放如白昼,一切都显得格外清晰,连远处树上黑鸦的翅羽都纤毫毕现。
“感知清明了许多,竟还能夜视了?”
如此奇异的现象令余安不由脚步一顿,呆呆立在原地。
“莫非是那仙诀......”
正当心中讶然之际,眉心处又传来钝痛,好似有甚东西呼之欲出,想要冲破额骨。
“咯~咯~”
一阵如黄豆嘣响的声音在余安脑海回荡,他头痛欲绝,颅骨都被压裂了。
忽一声巨响,泥丸宫金光一动。
灵窍…被凿开了......
开窍后,耳畔总伴随着细微的窸窣声,挥之不去,余安一时难以适应,昨晚彻夜未眠。
天边恰才泛白,灰蒙雾气还未散去,余安向爷爷打过招呼便早早出门。
今天是元阳宗仙师来镇里探测灵窍的日子,余安要去测上一测,如今泥丸宫已开,希望能被选作元阳宗的外门弟子。
一来是宗里每月发放的二百文月钱能够贴补家用。
二来是成了元阳外门弟子,那个将自己家二亩茶园抢去的王奎兴许也会识趣低头,乖乖拱手送回来。
王奎将茶园抢去已有两三年,倒不是余安怯懦不敢前去讨要租子,全然是那王奎行事狠辣,且不择手段。
争端一开极有可能对年迈的余烈下手,甚至还以此威胁过余安几回,余安这才收了念想,暂时避他锋芒。
“如今得了机缘,只盼能有望进入外门吧......”
如此念着,余安已来到小镇中央,阳光将将刺破云雾,广场上已人声鼎沸。
小到稚气犹在的黄口孺子,老到风烛残年的耄耋垂暮,个个都在那里攒动着,无不心怀成仙之望。
人群中,一名高瘦男子负手肃立。
他身穿白袍,绾着云髻,眼如点漆,肤如羊脂,一派仙师气象。
赵离,胎息境天癸轮修为,元阳宗内门丙字弟子,被师兄派来乐宁镇,替他做探测灵根这种费力且无用的事情。
小镇两千四百余户,共七千余人,身具灵窍者却三五年才出一个。
去年已出过一名丹田窍,今年多半是无望了。
“莫要再聒噪,都排好队,挨个来我近前,我亲自为你们诊窍......”
看着周遭密集的人群,赵离不禁心下一冷,暗自吐槽:
“这么多人,即便加快速度,回到宗门也得天黑了,今日的课业还未完成,师兄误我!”
听闻仙师吩咐,众人不敢不从,连忙排好队,皆是屏气收声,不再喧哗。
“仙师,这是我娘吩咐我给你带的肘子。”
排在第一位的是名七八岁的男童,正是抽条的年纪,一条裤子都快遮不住脚踝了,衣袖也短了一大截,看样子是贫苦出身。
这块猪肘,或许他们家一年都不能吃上一回。
赵离瞥了一眼,无奈叹气:“痴人呐......一块猪肘便能生出灵窍么?”
他没有伸手去接,只是单手掐诀。
一道流光骤现,在空中晃跃,倏然钻入那男童的眉心。
“泥丸、紫宫、丹田....一窍不通。”赵离闭目摇头,淡淡开口。
孩童脸上表情不见变化,一双眸子却不觉泛起红来,呆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谢过仙师....”
低低地行了礼,孩童抱着肘子转身便想离开,却被赵离叫住。
“唔!肘子不是送我么?”
他上前从孩童怀中一把夺过用油纸紧紧包裹的肘子,又拿出一两银子,指泛青光,将银锭一分为二。
“我不知物价,但这半两俗银应是够买这块猪肘的....”
赵离心知,那男童家中买了这块肉,说不准大半年都要节衣缩食。
将肘子拿回家一快朵颐又如何?剩下的日子怕是连粟米都买不起了。
故此,还是将其买下更好,这半两俗银好歹足够男童一家两三月的米钱,不至挨饿。
“好了,下一位....”赵离将肘子放在一侧,淡漠道。
接下来的探灵,赵离都暗自加快速度,否则是真的交不上今日课业了。
到时师尊问罪下来,他可不想因为这些凡人而挨一顿冤骂。
“无灵窍......”
“修不了仙....”
“一窍不通....”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一连测了七八十个,都是毫无灵窍,赵离心情逾发烦躁,生无可恋地望着眼前这一堆老弱病残,心中不禁嘀咕:
“真是什么人都想来修仙了,想我赵家七代耕耘,才有了我这一代的人皆双窍,你们...又凭什么?”
余安见了赵离不耐烦的表情,挺直腰背,走了上去,怯生生开口:
“仙师,到我了。”
赵离抬眸望了望余安,脸色总算好看些。
弱冠少年,那幅皮囊不说绝美,在这小镇里也该算是拔尖的,但较自己终究还是差了些意思。
终于来了个像样子的。
指诀微动,青光一闪,没入余安眉心。
赵离忽然眉毛一挑,旋即嘴角轻勾,终于绽了笑颜。
“好!好啊!这位道友,你开的乃是泥丸窍,又称元神窍,是三窍中最为珍贵的,若潜心砥砺,日后至少是练气打底。”
听闻赵离的解释,余安也不免激动起来,练气打底,如此说来,那自己是能被选入外门了?
“谢过仙师,却不知我这样的资质,能否有幸入得宗门?”余安不忘礼数,先是恭敬答礼,才低声发问道。
寻得泥丸开窍者,赵离心情大好。
出发之前师兄曾有言,若寻得开窍者,宗门赏赐五枚灵石,低阶阵法或符法,可以任选一部。
本以为此行必定无获,谁料竟有意外之喜。
“道友说笑了,泥丸开窍,已是万中无一的仙缘,岂有宗门不收的道理?”
赵离连忙起身,亲切地拉着余安的手,远离人群,低低道:
“内门,待此间事了,我便回宗禀告师尊,为你争取进入内门的名额,来太元峰做我的小师弟....”
内门,没想到泥丸开窍竟有入内门的可能?
余安心下大喜,元阳宗内门弟子的月钱是俗银一两,相较外门的二百文足足翻了五倍。
更别说内门弟子比之外门,地位高出一大截,各类功法仙卷、修行资粮更是云泥之别。
“仙师,那我现在?”
“你现在只需回家睡大觉,待我回宗与师尊禀告,若是顺利,明日师尊便会亲自来镇里接引你入山门。”
言罢,赵离又从腰间摸索出一块玉简,递给余安。
“这块寻踪玉简你拿着,免得到时师尊寻不着你。”
余安接过那枚玉简,低低头,欲言又止。
赵离见状忙问道:“可还有甚疑问?”
“确有一问想要请教仙师。”余安拱拱手,恭敬道。
“你我很快便是同门了,不必如此拘泥,但问无妨。”赵离摆摆手,显然是觉着余安有些过于拘谨了。
余安苦笑一声,问道:“不知我这泥丸开窍,比之丹田、紫宫双窍皆开之人如何?”
“丹田紫宫双窍皆开?你们邻镇青羊镇倒是有个姓黄的,正是此等天赋。不过青羊镇却是玉阙宗治下,我元阳宗不能染指....”
赵离双手背负,面色带些鄙夷,“玉阙宗?哼!收了个双灵窍又如何?今日我元阳宗寻到泥丸开窍者,又岂会输于你.....”
听到这里,余安心中有了计较。
自己的泥丸窍,想来不比那黄家三子的丹田紫宫双窍差。
告别了元阳仙师,余安穿过人流密集的小镇,淌过小溪,绕过茶园,来到一处青瓦白墙的宅子前,手里紧紧攥着那枚玉简,低着脑袋喃喃:
“水苏,我成了,如今我泥丸开窍,不输黄家那厮.....”
抬起眸子,却见宅子大门紧闭,上头落了锁。
“难不成已去了青羊镇?昨日才下的聘礼,应不会如此快吧?”
余安心中泛起一丝不好的预感,忙叫住一名刚采茶而归的老者。
“老伯!夏家为何无人在家,莫非是皆出去采茶了?”
那名老者脚步微顿,淡淡瞥了一眼余安,懒声应道:“昨夜她家吵闹不断,今儿个一大早,水苏那丫头便愤而出走,她爹娘兴许是怕她寻短见,追去了吧?”
“那丫头!也是天生犟种,放着有胎息仙人坐镇的黄家不嫁,非要嫁个身无灵窍又家徒四壁的赤贫汉....”
听到这里,余安微愣,依水苏那倔强性子,还真有觅短见的可能。
顾不上脚底未愈的伤口,他拔腿便狂奔起来。
“傻妹子...傻妹子...万万不可啊,我成了,我如今成了!你千万要等我....”
垄上,茶园,河边,镇集,稻田......
余安寻遍了整个小镇,找遍了所有水苏可能去的地方,却无丝毫踪迹。
残阳渐落,余安上气不接下气,无力瘫在草地上,痴痴看天边金红漫布,他额角微凉,弱弱呢喃:
“仙师,仙师啊!你为何不早一日来此.....”
余安六神无主,如此反复念叨着,直到天穹玉盘高挂才逐渐清醒,起身如行尸走肉般往家中走去。
院子里,余烈照常坐在阶上,不知为何心情大好,竟低声哼唱起年少从军时常吟的小曲《破阵子》。
“一箭天狼惊堕,十万敌甲齐喑,万里山河表里,千年岁月堪磨......”
余安拖着疲累的身躯走入小院,见爷爷破天荒眉开眼笑,他心中却生不出半点喜意,只是淡淡道:“爷,饿了吧,我给你煮粥吃。”
余烈停下唱腔,歪着脑袋,嘴角抿笑,“安儿,爷不饿,桌上给你留了饭菜,快去吃罢!”
自从余烈双目失明后,家中生火造饭的事情便落在了余安肩上,已有两三年的光景。
今日爷爷竟还自己动起手来,着实是有些罕见。
余安讶然之际,却才发现自己房间中烛火摇曳,他无奈叹了一声:
“爷,你又看不见,在我房中点烛作甚?岂不白白费了蜡烛。”
余烈也不作答,依旧是嘴角含笑,又自顾哼起了小曲。
余安走入堂屋,见桌上摆着一碗白粥,两碟青菜,还有一枚咸鸭蛋,药罐中只有药渣,想必是药汤已被爷爷服下了。
他实在无甚胃口,只是心惊爷爷竟还能出门摘菜,并自行煮粥熬药。
看来白先生抓的药很有疗效,爷爷的精神相较先前好了不少,待得空了再去多抓几副。
如此想着,余安转身撩开卧寝的粗布帘子,想将屋中的烛火灭了。
然而当帘后景象浮于视线时,他却结结实实被惊了一跳。
只见卧寝内,一点烛火飘摇,有着一双灵动眸子的少女坐在床沿,晃悠着双腿,歪头对余安俏皮一笑。
“安哥,我嫁给你,要不要?”
“水苏......”余安眼泪霎时止不住了,踉跄上前,一把将夏水苏揽入怀中。
“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好久,还以为你死了......”
夏水苏嘴角一翘,模样有些得意:“就知你舍不得,去我家寻我了吧?”
“我已同爹娘表了心迹,此生非你不嫁,管他什么仙凡之别,龙配龙凤配凤,我夏水苏仅是一介凡俗而已,才不想去攀那仙族的高枝......”
“可...你爹娘肯么?”
“我爹倒无甚意见,只是我娘,非要我嫁那什么黄家三公子,故此我才与她大吵一架跑了出来,但无论她是否应允,我纵死也不屈。”
余安闻言,顿觉心中一阵酸楚,这傻妮子,竟为了自己如此。
抬手抚了抚夏水苏的樱红双颊,余安低低道:“我已开泥丸窍,仙师说不输那黄家的丹田紫宫二窍,他已复宗门向师尊禀告,说要收我作内门弟子。”
夏水苏闻言一笑,打心底为余安感到高兴,她施施起身,拉住余安的宽大手掌,柔声道:“去年那位仙师说你一窍不通时,我便暗自在心中骂他有眼如盲,如今看来,倒还没说错....”
“明日你便随我回家,向我爹娘说明,你也将成为元阳宗内门,这下他们总该没说的了。”
余安挠挠脑袋,有些不知所措,怯怯道:“明日才回家....那今晚?我家只有两张床榻......”
夏水苏指了指地上,咧嘴一笑:“我这个不速之客鸠占鹊巢,便只好委屈你打地铺了。”
余安肉眼可见的脸色涨红,一时间手足无措,两只手不知该往哪儿放,只得挠头傻笑:“额...地铺?无妨,地铺好......”
........
“男儿意气沉瀚海,黄沙白骨锁阴山,死生易,谁记征衣血痕残......”
余烈在阶上拍着拍子,将那曲《破阵子》唱了上百遍,自觉疲累才作罢,转而低眉垂袖,心中暗忖:
“水苏心性纯良,全然不嫌我余家的境况,哪怕与爹娘决裂也要寻来。安儿这是捡到宝了,天底下这样的女子可不多见.....”
“老头子我时日无多,约莫还有个把月的活头,却怕误了两个娃娃的婚期,倒不如先舍了这条老命,为安儿取得一笔银子,好去为聘......”
王奎是外来户,身上背了几条人命,逃难至此,虽说手段腌臜了些,但硬是靠着一股狠劲儿在这乐宁镇闯下一份家业,如今已然成了镇里最大的茶户之一。
之所以当年那么容易就强占了余家的二亩茶园,非是余烈这位征战沙场二十载的老卒血性减退,而是当时余家唯一的脉种尚弱,不愿与那条疯狗计较罢了。
如今孙儿已开灵窍,又蒙元阳仙师青眼相加,自己也即将走到生命尽头,还与王奎那恶徒客气个鸟蛋?
明日,提刀上门讨要三年的地租!
若他不肯相与,即便拼上这条老命,也要让那王奎看一看。
我余烈虽恹恹垂暮且双目盲疴,却也一点余烈残存,老卒血性犹在。
.........
东方渐晓,天空靛青,淡薄云雾氤氲,几声鸡啼远,滴滴晨露新。
水苏还在榻上憩着,小梦正甜。
余安早早地醒了,不愿吵醒她,轻轻撩开被子,蹑手蹑脚从水苏身上跨过,还不忘顺手帮她紧了紧被子。
来到院外,才发现余烈早已坐在院中,弓着腰,正在那里磨刀。
“爷,几十年未用的刀,磨来作甚?”
“老卒的刀,自然用来杀敌。”余烈淡淡回应,用拇指肚在刀锋上刮了刮,那双灰白眸子仿佛有了神采。
“如今各方战事皆休,哪里来的敌可杀?再者说你这个年纪,眼睛又看不见,军中还会要你?”余安挤了帕子,轻轻为余烈擦拭脸颊,打趣道。
余烈哈哈大笑,不愿继续在这个话题深聊,突然话锋一转,问道:“安儿,为何去年探测无灵窍,今年却出乎意料地开了泥丸?”
按常理而言,元阳的仙师们不至如此不堪啊,竟连个灵窍都测不准?
更别说他老余家祖宗八代不生灵窍,打根儿上就不具成仙的命数。
孙儿开窍余烈虽很高兴,但更多的还是担忧。
可万莫被那些传闻中的邪修给骗了,说是助人开窍,其实都是假象,最终只会成为邪修的耗材,燃尽精元,倒助长了邪火。
那枚珠子的事情,余安早就想告与爷爷,奈何一直没有机会,如今爷爷既问起,余安便借此机会将事情头尾讲了个清楚明白。
听闻缘由的余烈表情霎时凝重起来,一把拉过余安,凑在他耳边,用沙哑的嗓音严肃低沉道:
“安儿,这是你的大机缘,却也是块烫手的芋儿。”
“如此异宝,爷活了几十年闻所未闻,若被那些仙人发现了苗头,你性命顷刻而休!”
余安深以为然,这问题他早已思虑过,心中也有计较。
如今身上带着元阳宗给的寻踪玉简,那枚珠子断然不可随身,免得仙师寻来察觉端倪。
他小跑进灶房,搭了凳子,小心翼翼将珠子搁在梁上,又换着角度仔细观察,确保完全看不见后才离开。
水苏此时也醒来了,到院里向余烈问过安,便拉着余安往她家的方向走去。
第一次正式拜访,余安难免有些紧张,他脚步忽顿,颤声问道:“水苏,你说....你爹娘能同意么?”
夏水苏憋了半天,俏脸一红,说出句极为豪放的话来:“才不去管那些,我如今身子都给你了,他们不同意又能如何?”
.........
夏安平与唐如雁坐在堂屋,夫妻二人皆是精神低迷,两只眸子布满血丝,看样子是一夜未睡。
“唉!我就说莫要逼的太紧,你非要上赶着跑去黄家,催着人家来下聘,怎的?我夏家的女子低人一等,嫁不出去了?”
夏安平眉头紧蹙,皱纹微布的脸上愁态尽显。
“这下你满意了,水苏出走,生死未卜,你高兴了....”
平日里在家中娇横跋扈的唐如雁此刻却眉目低敛,垂下脑袋,不敢多发一言。
她不明白,她只是想让女儿往后过得安稳些,有错么?
为什么,为什么都不理解.....
水苏那妮子竟还与我置气,闹什么离家出走,余家那小子皮囊是不错,但好看能当饭吃?
唐如雁当初便是不顾爹娘劝阻,嫁了一身清贫的夏安平,日子过得很苦,艰难时一碗清粥作两天饭食。
后来生出独女夏水苏,却也如她一般无二,是个有情饮水饱的痴种,家世好出不知多少倍的黄家三公子对她钟爱有加,她却毫不赏脸,连面都不愿见。
罢了,都是一辈子贫苦的命。
沉默良久后,唐如雁才怯怯看向丈夫夏安平:
“安...安平,待水苏回家后,我也不与她拧巴了,她愿如何便如何吧,只不过黄家那边.......”
对唐如雁向来温柔的夏安平竟然恨了她一眼,旋即猛一拍桌,怒道:“早如此说不就万事皆休了么?如今还不知水苏是死是活,你去烧些饭食,待吃过后咱们再去寻。”
就在这时,只见两道身影穿过前门,径直朝屋里走来。
夏水苏拉着余安,颇有种视死如归的气概,立在夏安平与唐如雁身前,她逼迫道:“我与余安已有夫妻之实,现下是决计只能嫁与他了,还请爹娘酌情,若再不应允,女儿只好一死了。”
余安闻言,上前两步,朝水苏的父母恭敬行了礼,淡淡开口:“二位尊老,我如今泥丸开窍,或有机会进入元阳内门,往后断不会令水苏蒙苦蒙难,自当用心呵护.....”
听闻此言,唐如雁眼眸中闪过一抹疑色,去年不是一窍不通么,怎的忽然开了窍?
难不成元阳宗仙师还有拿不准的时候,竟错诊了这余小子的灵窍?
夏安平心中同样持疑,他拍了拍余安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倒不用编造这些来哄骗于我,自古情意难得,你...只需记得对水苏好便是了。”
“你家境差些,至于聘礼就免了,你们自择个日子完婚罢!”
夏水苏闻言,原本紧紧皱着的眉头霎时舒展开来,她蹦跳着挽住夏安平的手,娇娇道:“谢谢爹!”
唐如雁却面露难色,将婚事应允下来倒是简单,只需动动嘴皮,但这黄家的聘礼该如何去还?
那黄家在青羊镇是数一数二的家族,族兵上千之众,家主黄放更是胎息有成的仙人之姿。
地位相判云泥的夏家却敢退黄家的婚,黄放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夏安平也看出了妻子的担忧,他柔声安慰道:
“黄家的聘礼我亲自送回去,至于他们要杀要剐,全凭天意了,若我未能返回,水苏婚宴上向我祭一杯酒即可......”
“如雁,日后再不能由着性子行事了,若我不在,无人护着你。”
对唐如雁交代完,又走到水苏与余安的身旁,拉起水苏的手,交给余安,轻声道:
“为父惟盼你二人平平安安,无灾无妄,若能枝繁叶盛,当为最好......”
夏安平如同交代遗言一般,唠叨个不停,听得夏水苏与唐如雁两个女子眼眸泛起红来。
“爹,你说这些作甚,难道那青羊镇的黄家还敢杀人不成?”夏水苏揉了揉眼眸,低低嘟囔着。
夏安平却只是轻抚着女儿的头颅,笑容恬淡,不置可否。
此刻,在一旁沉默良久的余安忽地走上前来,开口道:
“这聘礼,由我来给黄家送回去。”
“不可!那黄放尤重脸面,我夏家又如此行事,想必断无法善了。恐怕....需有人丢命方能平歇,否则我夏余两家大难将至。”
夏安平愁容不散,双目中隐隐带着对黄家的惧怕,又有赴死的坦然。
“还是我去吧,若能以我一人之命,换你们平安,倒也划算.....”
闻听此言,余安从腰间勾出一枚玉简,在身前一晃,淡淡道:“二位尊老,这是元阳宗仙师所赐,接引我入宗的信物,那黄家再势焰熏天,怕也无胆开罪元阳宗吧?”
夏安平与唐如雁对视一眼,眼中满是惊诧,完全没想到这名便宜女婿竟真得了仙宗垂青,还赐下玉简....
如此看来,方才余安所言非虚,他真的开了泥丸窍,并有了进入仙宗内门的机会。
“既有仙师信物在此,那黄放应是不敢胡来,但你仍需谨慎,若见事不妙,速速遁逃。”夏安平松了口气,此刻的寻踪玉简可以说是保命符,或能不死伤一人便令此事暂歇。
唐如雁从里屋捧出一个檀木盒子,盒中有三颗延寿丹,一颗可延寿半年,多吃无用。
这延寿丹于跨过胎息桎梏的仙人而言益处不大,毕竟胎息者寿过百,区区半年寿也只是锦上添花罢了。
但对普遍寿命不过六十的凡人来说却是珍宝,好些个豪商巨贾命绝之际求一颗而不得,可谓是价值不菲。
黄家之聘,足可见其底蕴深厚。
“水苏,我此去青羊镇路途不短,怕是归来已夜深了.....”余安接过檀盒,夹在腋下,有些为难地看着水苏,欲言又止。
“爷那边我自会照料,你一路上多加注意。”
夏水苏自然知道余安想说什么,无非便是家中目盲的爷爷无人照料。
如今自己身为余家未过门的媳妇儿,哪里还需要多言。
听到这里,余安才彻底放心,转身出门。
........
黄家的府邸气派非常,丈余宽的朱漆大门旁,两尊玉石狮昂首踞座。
青砖墁地的宽阔前庭,假山自成屏障,廊桥下锦鲤游弋。
主院内,宴有三五桌,在座的皆是青羊镇树大根深的贵族豪阀。
“黄家主,三公子天纵之才,二窍齐开,本就令我等艳羡,如今又将迎娶邻镇有名的美人,我等可真要抱怨上苍不公喽........”
一名锦袍大髯客举起酒杯,对身旁主位上的黄放打趣道。
却见黄放手中白瓷杯略低几分,谦虚回应:“犬子一庸才而已,得开二窍委实是耗了祖荫,至于迎娶乐宁镇的女子,也是我那痴儿偶然间得见其面便惊为天人,放着诸家千金不求,反倒非要娶那累世为凡的夏家女子。”
“见色而起意,此子心性不坚,日后仙途恐怕多舛。”
听黄放如此自谦,在座的众人又继续恭维:“黄家仙脉已成,到此代便开二窍,待三公子日后诞子,怕是要是石破惊天地开三窍了,邻镇夏家得以攀附为正室,那祖坟上的青烟都快冒天上去了吧?”
面对众人的花式恭维,黄放脸色不变,自饮了杯酒,淡淡道:“夏家那独女一介凡人,空有一挂好皮囊罢了,岂可为正室?且留个妾位与她,待我儿入了胎息,老夫便去提亲玉阙宗鼍碑峰峰主之女.....”
在场众人闻言无不瞠目,黄家....竟有能与仙宗联姻的底蕴了么?
这一下,众人更加毕恭毕敬,纷纷起身,向黄放敬酒。
正推杯换盏间,却见一门童小跑而来,在黄放耳畔低语着什么。
黄放眉头一挑:“乐宁镇?想必是夏家来人,那黄脸妇怎如此性急,先前催我下聘,如今又要做什么?”
“罢了,放进来吧。”
余安走了两个时辰方才到达此处,与门童告知来意后便一直在此立着,即便双腿有些发软也不愿寻处歇,反倒挺了挺腰板,昂起头颅平视着前方檐下的“黄府”两个鎏金大字。
此时门童去而复返,使了个眼神又转身而回,似不愿同这名衣着陋鄙的男子多言半句。
余安会意跟了上去,随着门童的脚步,来到黄放的身前。
“家主,人带到了。”门童对黄放躬身行礼,抬手指了指余安。
余安目光一移,落在这名不动声色却威势逼人的黄家家主身上。
模样六十余岁,着黑色大氅,身材魁梧,一双眸子阴郁而锐利,仿佛要看穿人心。
“乐宁镇余安,见过黄家主。”余安微躬身,双手奉上本为黄家聘礼的檀盒。
见到这再熟悉不过的盒子,黄放面色微变,冷声道:“夏家派来的?此行所为何事?”
黄放不接檀盒,余安也不愿一直举着,他将檀盒往桌上一搁,轻声回应:
“此行前来,是为退婚。”
“退婚?”
主家还未发话,一众前来赴宴的客人们倒沸腾起来。
“你是说,夏家要退黄家的婚?”
余安微微点头,表示他们说得对。
“真他娘不识好歹啊.....夏家能攀附上黄家,就该烧上高香躲在被窝里偷着乐,竟还敢主动退婚?”方才敬酒的大髯锦袍男子先急了,拍案而起怒骂道。
身为家主的黄放倒是养气功夫极佳,只见他面色微沉,将桌上檀盒拿起递给身旁的下人,声音淡漠朝余安问道:
“夏家要退我黄家的婚.....可知是何原因?”
面对这名胎息仙人,余安不知怎的,浑身止不住发颤,他竭力控制住,昂起头与黄放那双锐利眸子对视,咽了咽口水,故作平静回应:
“因为,夏水苏已有良人。”
“哦?敢问是哪家的公子,竟有如此的胆量,敢来找老夫不痛快?”黄放负着手,双眸微眯,花白的须发无风扬动,仿佛其间有炁流转。
余安霎时如坠深潭,难以喘气,他捂着胸膛艰难开口:
“乐宁余家,余安。”
“你是说,夏家那傻女为了你而拒婚我黄家?”
黄放冷笑,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眼前这名少年衣服上补丁摞补丁,想必也是出身贫苦不堪,果然气味相投。
“如此正好,老夫本就不想与凡人联姻,若非我那儿子非要娶她,老夫又岂会屈尊前去下聘?”
“你二人既情投意合,老夫便成全你们,这婚退了,你回去吧!”
这么简单便退了?
余安有些不敢相信,总感觉哪里不大对劲,却还是恭敬答礼:
“谢过黄家主宽宏,在下告退。”
转身朝府邸大门行去,余安眼角余光却始终警惕着四周,以防有人从身侧对他出手。
见余安没了身影,黄放又朝门童使了个眼神,伸出手掌,做切砍动作。
门童当即会意,默默退下去安排。
黄放则招呼众人接着饮酒,如同方才之事不曾发生一般,他面上不显,心中却是暗骂:
“夏家...余家....都是不识趣的猪狗,老夫要你们鸡犬不留!”
郁广成踩着拂尘,按照寻踪玉简所传回的信息一路飞到青羊镇,脚下是一片宽阔的三进宅院,院中三五桌酒客正酣。
玉简传回的位置信息正是此处,他在空中悬停,低低呢喃:
“奇了怪,赵离不说是乐宁镇出了泥丸窍么?玉简怎将我引到青羊镇来了,这分明是玉阙宗的地界...”
飘飘然落在黄府门前,却见迎面走来一俊朗少年,粗布短衣却腰悬玉简。
“赵离说开泥丸窍那人皮囊甚佳,想必便是眼前之人了。”
将拂尘轻晃,一道青炁迸出,悄无声息没入余安眉心,郁广成眯着眸子,细细探寻着,忽而睁开眼,面色一喜:
“果然是他。”
正欲上前表明身份,却见那少年身后忽然涌出十来名壮汉家丁,皆是手持长刀短棍,看样子来者不善。
一只脚刚踏出门槛的余安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暗叫不对,当即撒开腿便跑。
奈何脚底伤还未愈,身后那些家丁又快如狼豹,还没跑出几步便被一棍击中小腿,肌肉撕裂的痛感霎时使他浑身一紧。
刚想要站起,又是一棍击在胸膛,直接将他打得仰翻在地。
“黄家主宁肯失了名声,也要当众食言么?”
双手撑地竭力起身,望着身前的十来名持械大汉,余安吞下已涌出喉的腥甜,开口道。
“食言?我可未曾听闻家主发话要放过你,之所以在府外行事,只是怕你这等贱民的血脏了院子.....”身材瘦弱的门童提着一口铁刀,缓缓走到余安身前,讪笑道。
用尽全身力气,吃力地将铁刀举过头顶,对准余安咽喉,一刀劈下。
余安下意识躲避,却见那口刀脱力飞出,朝天上射去,落在一名白袍仙人手中。
一众家丁惊了,几乎同时朝天空看去,却并不见那口刀的踪迹。
再次将视线回落,却见一白衣中年男子,左手执拂尘,右手握铁刀,立在余安身前。
“是元阳宗的仙师么!”余安起身,连忙抓住救命稻草。
郁广成朝余安温煦一笑,打出一道炁,为其梳理气机,继而转向一众豪奴恶仆,面色淡漠。
手中铁刀倏然腾空,迅疾如电,只见几道残影闪过,殷红血花绽放,十数颗人头齐齐落地。
温热的血液溅了余安满脸,郁广成的白袍却一滴未染。
“仙师,好神通!”余安拭去脸上血液,抑下干呕,由心称赞。
爷爷先前所说那疆场上的千人敌,也不过靠的是身躯灵活与气息绵长,逐渐消磨罢了。
而眼前这位白袍仙师枭首十数人只在眨眼间,干净利落,潇洒恣意。
仙凡之距,可见一斑。
郁广成用拂尘掸了掸袖袍,轻声开口:“杀几个凡人罢了,非仙者之道,不过这几人欲杀我元阳门徒,死不足惜。”
“此刻,这几条畜牲的主子,也该出来了......”
话音方落,只见黄放自府邸门口便开始躬腰,小跑而来。
“不知仙师驾临,老夫罪过......”
方才在院内,黄放便察觉到一位炼气修者逼近,还以为是某位路过的仙宗上师,直到那道气息落在自家府邸门口,才心觉不妙。
见到府外血淌满地,黄放心脏骤紧,知道今日必然祸事了。
没想到那少年竟还有练气修者的庇荫。
郁广成一双桃花眸子眯成细线,淡淡望向府邸檐下那块鎏金牌匾,“黄府...想必你便是玉阙鼍碑峰在俗世的那条走狗黄放了?”
低下头颅的黄放面容微动,心有不悦却不敢发作,只得应声道:“正是,仙师慧眼。”
“鼍碑峰何时有了敢与我太元峰叫板的底气,我郁广成的门徒来访青羊,竟还敢下杀手?”郁广成拂尘挥动间,一道青色炁流倏然将黄放缠住。
黄放被勒得面色涨红,双膝不受控制地缓缓弯曲,跪地,匍匐......
“仙师明鉴,黄放不知此事啊,若知道他是仙师高徒,即便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
黄放顿时慌了,来的乃是元阳宗练气七层的太元峰主郁广成,此人又以护短闻名,自己触犯了他的忌,今日恐怕九死一生。
念及此,他悄然运炁,催动怀中能够与鼍碑峰传讯的法器“云钩”,寄望于鼍碑峰主能在郁广成下手前赶来,救下自己。
然而这一切如何能够逃脱郁广成的法眼,只见他食指轻勾,黄放怀中的传讯法器便自动钻出,腾空而起,于空中砰然炸碎,直接断了黄放求救的念想。
“狗就是狗,无时无刻不依赖主子。”
郁广成讪笑一声,拂尘一挥,去了黄放身上的炁流禁锢。
“今日留你一命,你需记得,若再敢染指我徒弟及其家人,我郁广成必教你青羊黄家满门覆灭,就此于世间消散。”
言罢,不去看这位平日里在青羊镇翻云覆雨,此刻却狼狈不堪的黄家家主,转身拂尘轻甩,卷住余安的腰身,脚下层层气流荡开,踏空而上。
师徒二人身影倏然远去后,一直趴伏在地不敢起身的黄放才拍了拍胸前的尘土,看向身后一众作壁上观的赴宴宾客,顿觉脸上火辣,咬牙低声道:“耻辱!奇耻大辱啊!”
.......
郁广成与余安落在乐宁镇的溪畔,见溪鱼跳腾,两畔春色满岸,绿野远阔,极为舒心。
“乐宁在我元阳治下,我不曾亲至,却不知有如此美景,悔来迟矣!”
“你回家准备准备,这就随我回峰吧。”
余安闻言表情微滞,有些为难道:“弟子家中尚有爷爷沉疴难起,需人照料,再加与一姑娘定了婚约.....能否容我些时日,待俗尘事了,便立即奔赴山门,潜心砥砺。”
郁广成眼角含笑,迫切想要入宗修习而置家中父母将死于不顾的大有人在,似余安这般的却是罕见,倒有些人情在。
“好,宗内无非灵气充裕一二罢了,并非修行事半功倍,你且安心行事,待入得应真轮再回峰不迟....”
说着,郁广成拂尘一晃,一部法诀凭空而现,落在余安手中。
“此乃我门下的胎息功法《应元大洞经》,可指引你凝炁贯穴,冲击胎息境界。”
“胎息初境名应真轮,你泥丸开窍,应是一年便能突破,故此,你一年后再回峰罢.....”
余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将《应元大洞经》小心翼翼揣入怀中。
“跪下,为师为你受箓,受得法箓,方才是我元阳宗的正式弟子。”郁广成双指一划,一道泛着青光的符箓在空中摇曳,如水波漾漾。
余安也不啰嗦,扑通跪地,虔诚行礼。
“元阳宗主在上,今弟子郁广成寻得良徒,天资卓越、心性坚韧。特赐传承法箓,纳入门下,以续我宗仙脉......”
郁广成掐着诀,口中念念有词,话音一落,那道浮空青光箓便飘入余安身体。
“起身,催动你的先天炁,凝于泥丸。”
余安听话照做,当即按照郁广成的吩咐行炁,只见一道青色符箓于掌心缓现,正是方才所受的传承法箓。
“这.....”
郁广成捋着拂尘,笑道:“若遇危险,便可唤出我元阳宗的法箓,寻常宵小方不敢妄为。”
“另外,内门弟子有月俸俗银一两,你不在宗内,为师便遣你师兄赵离按月送来.....”
.......
暮色渐浓,余安别了师父郁广成,一路朝家中走去,经过一段田垄时,却见夏水苏神色慌张,正在那里张望。
“水苏,何事惊慌?”
余安小跑上去询问,心中已有了不好的预感。
天色已晚,水苏又慌慌张张的似是在寻人,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爷爷........
水苏一见到余安,眼中的泪水再也含不住,霎时夺眶而出,放声哭起来。
“安哥,你总算回来了。”
“不急,慢慢说,发生了什么?”
“方才刚伺候爷吃过夜饭,转头洗个碗的功夫,人就不见了....”夏水苏泣不成声,余烈失踪,她很自责。
余安先是耐心安抚,继而问道:“爷今日可有什么怪异的举动?或者....有什么人来找过他?”
他深知爷爷平日深居简出,若无重要的事或人,绝不会出门。
正抽泣的水苏略顿了下,仔细回想着,忽而双眉一皱,低声道:“确有怪异举动,爷今日将那柄老刀抱在怀里,不停摩挲....爷平日里应不如此吧?”
“老刀.....”
余安也陷入沉思,今早便见爷爷在院里弓腰磨刀,当时问他,他只说是用来杀敌。
可正元国已三十年未有战事,何来敌寇?
难道是,王奎?
余家贫穷,但镇中邻里大多只是冷眼腹诽,少有实际欺压的,故而余烈两爷孙都并未放在心中。
唯有王奎,不仅强占了余家二亩田地,还对两爷孙动辄辱骂。
爷爷口中所说的敌,多半就是王奎。
念及此,余安心中有了决断。
“水苏,你先回家等我,我会将爷爷带回来。”
言罢,便转身朝镇东王家奔去。
水苏一时也有些不知所措,只好听从余安的话,抹着眼泪往家中去。
..........
镇东,王家。
几十名王奎手下的茶农聚集在院内,手中皆持着锄头镐子,却无一人敢上前。
只因那目盲老人的手中刀,正悬在主家王奎的咽喉,只需轻轻动作,便可令其丧命归西。
“余烈,我王奎同样是死人堆里打滚儿的,手上也不下七八条人命,你以为我会怕死?”
王奎双手被余烈卡住,跪在地上,感受到颈间的锋刃愈来愈紧,他喉结动了动,战栗道:
“先前是我错看了你,没成想你虽垂垂老矣,却也敢打敢杀,是条真汉子。租子我给,共两年八个月,按照每月三百铜板,折十两银子.....”
“另外我王奎也不愿强做买卖,你家那二亩地以后留着自己用吧......”
余烈一双灰白眸子微动,仰头轻笑:“老夫阵中杀敌二十载,死在我手上的敌军千余之数,又岂会被你这般三流货色压住气势?”
“若非我那孙儿尚弱,三年前便要与你不死不休。”
“遣人将租子和地契送回余家,待得知我孙儿平安后,自会放过你。”
王奎如临大赦,连忙吩咐下方的管事,“速去账房先生那里领十两银子,顺带将余家的地契取出,一并送去,切记要客气些。”
长刀在喉,王奎的求生欲很强,生怕哪一句话没说对就见阎王了。
此刻主家命在旦夕,管家哪里还敢耽搁半分?
一双腿恨不得甩圆了跑向账房,取了银子和地契,疾跑出院门,却见一少年立在门口,喘着粗气。
管事愣了一下,大喜道:
“余....余安!来得正好,我正要去寻你呢!”
“我爷爷在这里?”余安似是全然没听见王家管事的话语,急切问道。
“正是啊,你快去劝劝,那老头发了疯,单刀直入我王家大院,将主家生擒了,用刀架在脖子上,说你即将成婚,要用三年来的租子作聘礼。”
余安闻言忙奔进去,只见爷爷果真将王奎擒得跪伏在地,早上磨的那柄老刀悬颈,浑身散发出余安从未见到过的杀伐之气。
“爷!”
余烈闻声脑袋微偏,表情倏然变得柔和几分,“安儿?”
“你怎的寻来这.....咳~~咳咳~”
一句话还没说完,痨病又犯了,余烈开始猛烈咳嗽起来,吓得王奎脸色发青,连声惊呼余爷悠着点。
余烈渐渐感到力乏,握刀那只手开始发颤,他心知,自己这是撑不了多久了。
在下方的余安顿感不妙,看样子爷爷此时已然力尽,若被王奎反应过来,恐怕爷爷今日的谋划便要功亏一篑了。
倒不如趁机杀了王奎,如今有了元阳法箓,这些个茶农们还敢为难自己不成?
想到这里,余安两个箭步逼近,一脚踩在刀背上。
那柄二十年未曾饮血的老刀“呲”一声,瞬间切破王奎的脖颈,鲜血四溅。
与此同时,余烈也力尽倒地,他舔了舔溅在他嘴角的血液,笑道:“安儿,长大了.......”
“爷,你别说话,留点气力,我将你背到白先生那里去。”
说着,余安将余烈的双手搭在自己肩上背起,捡起那柄老刀,缓步朝门外去。
见到余安凶狠的一面,一众茶农皆被镇住,不敢上前阻拦,纷纷让出一条路来。
手里捧着地契和银子的管事颤颤巍巍叫住余安,“地....地契和租子。”
余安伸手接过,淡淡望了管事一眼,继续背着爷爷往外行去。
走过池塘,走过竹林,走过幼时开蒙的学塾。
此刻夜阑人静,风清月朗。
余安儿时便是这样,爷爷背着他,他背着月亮,听蝉鸣蛙叫,看繁星点点。
他无法想象目盲的爷爷是如何独自走到这里,并持刀制服王奎,讨回地租。
这些事情,本应由余安来做的。
“安…安儿,回家吧,爷…快撑不住了。”
耳畔传来爷爷低弱的嗓音,喑哑无力,不绝如缕。
“回家......爷,咱回家。”
余安顿了顿,感受到颈边只出不进的气息,双眸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不停从眼角滑落,抑制不住。
“水苏是个好姑娘,今日讨回的租子用来作聘,不可因家贫而失了礼数。”
“那二亩田地风水不错,待你日后有了子嗣,可以用来建宅。”
余烈低低念叨着,仿佛有许多未尽的嘱托,生怕来不及说出口。
“待我死后,草草埋下了事即可,你婚期将近,免得生了晦气......”
“你行事犹豫,缺乏刚狠,如今又求问仙道,日后少不了要吃亏,切记识人辨事要做最坏打算,方才能生存......”
余安早已停下脚步,低着脑袋,泣不成声。
只见余烈双眸紧闭,不停微张着嘴巴哑声呢喃:
“安儿,爷睡了,爷......睡…了......”
按爷爷的遗愿,丧事简办,很快入了殓,余安在坟旁搭了个草亭,守孝三月。
夏水苏虽未过门,却早已将自己当作余家孙媳,也披麻戴孝陪在一旁。
孝期过后,余安便去夏家下了聘,接着操办了婚宴。
婚宴很简单,来的人也极少,大多是水苏那边的亲戚,大喜的日子,七姑八姨看着余家的破败老宅,脸上皆泛着苦色,似在为水苏往后的日子感到担忧。
婚后不久,水苏的肚子日渐隆起,镇里白先生亲自号了脉,说应是个男孩。
余安高兴坏了,立马去买了一大堆鸡鸭养着,喂得好三五月便可宰杀,只待给水苏补补身子,生怕亏了她。
终日对媳妇儿关怀备至之余,却也没落下《应元大洞经》的修习。
功法上说,炁出体一尺,方入胎息应真轮。
算来余安昼夜修炼已八月有余,如今也可炁出六寸,炁光如金芒耀灼,吞吐无拘。
“师父曾言,我约莫一年可入应真轮,也不知是快是慢,且每日多练些时辰,早日突破,莫让师父失望。”
余安深知自己的仙缘来之不易,如今刚成婚,家中尚还贫弱,若不刻苦钻研,岂非负了水苏,负了爷爷的临终嘱托。
虽说每月有一两银子的月俸,较之先前日子也算逐渐殷实起来,但余安所图远远不止于此。
且不论郡府之内的大族,族内筑基修士坐镇,胎息更是数不胜数,虎踞龙盘权尊势重,令人神往。
仅说邻镇的黄家,家主黄放胎息修为便能在青阳镇坐大,竟隐隐有了龙头的趋势。
筑基虽遥不可望,做个不输黄家的胎息总该可以吧?
余安与爷爷受了太多冷眼与挖苦,如今求仙问道,他不想让孩子再吃这种苦头。
家中的二亩田地打从王奎手里收回来后便一直荒着,得空也要开垦出来,哪怕种些鲜蔬,也莫让地里的土积了块。
待往后儿子长大了,还要用那块地建宅娶媳妇哩。
“安哥,赵离仙长来了!”
院子里传来水苏的唤声,余安连忙起身出门去迎,却见赵离一如既往提着一篮果子,笑吟吟开口:
“师弟,你这儿子还未出世便开始汲取地魄果中的精华,日后恐怕想不开窍都难啊.....”
地魄果,是太元峰主郁广成亲自培育的灵果,食之可凝炁聚神。
赵离每月来乐宁镇给余安送月俸前都会在峰里偷偷摘上几颗,郁广成岂会不知,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自家徒媳怀胎,吃几颗果子也无妨。
“谢过师兄了,我家锋儿有你这样的伯父,真乃幸事。”余安接过果篮,为赵离搬来凳子,两人唠起了家常。
水苏挺着个大肚子,转入屋内沏茶。
“锋儿.....这娃子取名字了?”赵离抚了抚衣袖上的褶皱,笑问道。
“找先生求了个字辈,是那:修真养性、载神扶命、离苦升乐、福庆延流。我盼这孩子多些锋芒,莫像我这般踟蹰难断,便取了个锋字。”余安赧颜一笑,为师兄添了茶水,轻声回应。
“余修锋.....”
“嗯~倒比你的名字好听许多。”
赵离调侃了一句,继续问道:“你的炁练得如何了?”
他每月来此除了为余安送来月俸之外,师父还特意交代要关注师弟的修炼情况,免得无人指引出了弊病,行岔了炁,落得个炁拘物蔽的下场。
听师兄询问起自己的功课,余安连忙掐了诀,调息运炁。
一道金光于指尖吞吐,足有六寸长短,熠熠湛然。
“师兄,应是没修偏吧?”
赵离抬眸一看,微微点头。
八个月的时间炁出六寸,只算作寻常水平,好在师弟行炁无误,根基还算牢固。
“约莫着再有三四个月你便能够突破应真轮,到时便要回峰修炼,再不能照料家中了。”
赵离面带忧色,言语间望了望在一旁挺着大肚子给鸡鸭洒苞米的夏水苏。
言外之意明了,三四个月,余修锋也差不离要出生了。
到时水苏体弱无人照料不说,孩子出生更无父亲在旁,叫人怎能不叹。
余安自然知晓,近些日子他正因此事烦恼,想着等师兄赵离来了好商量商量,却不想倒是师兄先开口。
“师兄,你看能否与师父.....”
“不可,应真轮后炁路大不相同,若无人指引,稍有不慎便会炁散神离,不仅修行功亏一篑,更有性命之危。”赵离摇摇头,无奈道。
余安恍然,难怪师父当初要自己入应真轮后便回峰修习,原来是此原因。
若真是如此,那倒着实难办。
正当余安焦灼之时,夏水苏走了过来,朝赵离礼貌点头,又上前为余安揉着肩,低低道:
“安哥,我知你心有志,平日里除开照顾我,余下的时间尽数扑在了修行上,一点空暇都无。”
“家中尚有父母能够照料我一二,你且尽管去,莫要忧心。待锋儿出世,我自会悉心教养,只待安哥归来....”
这一番话听得余安大受感动,水苏,真是懂事得令人心疼。
一旁的赵离闻言也是颇为动容,他笑吟吟道:“我家中那位只懂得小情小爱,恨不得终日腻歪在一起,全然不似弟媳这般识大体,师弟得妻如此,着实令为兄艳羡....”
水苏笑了笑,答道:“全赖仙长家境殷实,嫂子故才能做个无忧虑的小女人,我余家尚且贫弱,安哥身上的担子重着哩!我虽说帮不上什么忙,却怎么也不敢绊碍他.....”
同往常一样,三人聊至日头西斜,赵离在余安家吃过了夜饭,方才在腿上施了道神行法咒,朝元阳山奔掠而回。
夏水苏在那里抚着肚子,笑容灿烂,哼着童谣:“一个犁牛半块田,收也凭天,荒也凭天。粗茶淡饭饱三餐,早也香甜,晚也香甜......”
余安将碗筷拢到灶房洗过,又用抹布来回抹着木桌,彻底抹干净后才在围裙上擦去手上的油腻,坐到阶上,伸手揽住夏水苏的肩头。
两相依偎,望天边暮霞似火,炊烟二三缕,归雁五六声....
余安伸手轻轻抚着水苏的肚子,感受着内里的动静,粲然笑了笑,低低呢喃:
“锋儿啊锋儿,阿爹在哩.......”
眨眼乌升兔落,流光只在一瞬。
炎夏去急,寒冬来骤,严霜凛冽,六合萧条,窗外流雪舞回风。
屋内,水苏仍在床上憩着,余安则盘坐在炉边,调息运炁,掐诀打出一道尺余长短的金光,他猛然起身兴奋道:
“成了!炁出一尺,我入应真轮了!”
应真轮是胎息初境,突破应真,便意味着去凡脱俗,真正的踏入了仙者行列。
余安昼夜苦修,如此循环一年时间,终于功成。
他心情激动,转身入了灶房,将一年前藏在梁上的那枚珠子取下,放在灶台上,切半块萝卜插上三炷香,恭恭敬敬跪在地上磕头。
“小子愚钝,幸得仙君恩赐方才入了仙道,不知仙君可有甚吩咐,小子赴汤蹈火也一定照办。”
久在灶房的梁上,珠子表面已沾染许多油渍,黏糊糊裹了一层灰尘,看上去并无神采了,甚至较之寻常的琉璃珠都逊色不少。
余安在地上磕了几十个响头,见珠子仍是没有动静只好作罢,起身将珠子拿起仔细刷洗。
洗净面上污渍后,找了个木盒,小心翼翼装进去,放在爷爷的木主后面。
按照习俗,每月的初一与十五都会给逝去先人上香,即使自己将上元阳山,在家的水苏也不会忘记祭奠。
既然这珠子不愿再显神通,自己又不知如何报答,那便先将其藏在爷爷的木主后受些香火罢!
待在宗内多了些见闻,或许能有与这珠子相关的消息。
师父郁广成为余安受箓一年以来,宗门共发放月钱俗银十二两。
买鸡鸭、时不时为水苏买些可口的零嘴、修缮房屋、添置家具........
花了个七七八八,如今只剩下四两银子。
“水苏待产,不知够用否,若仍是拮据,只怕要向赵离师兄借些。”
如此念着,余安轻轻推开卧寝房门,靠近水苏耳畔温柔道:“水苏,苦了你了....”
水苏鼻翼抽动,缓缓张眼,抬手遮住被沾湿的枕头,咽了咽唾沫,故作坚强道:“安哥,我爹娘说了,今日便来家中照顾我,你放心去吧。”
余安抚着水苏脸颊,又将耳朵轻轻贴近隆起的肚子,低低地道:“锋儿,阿爹要走了,你在家中要听话,可莫要惹你娘亲生气....”
为水苏烧了饭菜热汤,亲自喂她吃下,又在炉子里添了柴,余安这才裹上棉袄带上干粮不舍地离去...
........
高万仞的元阳山覆着积雪,只见林间走鹿,天际翱鹤,山巅有云雾变幻,托大日而映彩霞,一派仙府气象。
山脚,脸庞被冻得通红的余安紧了紧胸前的棉袄,干裂的嘴唇不停喘着粗气。
积雪深厚过膝,路难行,以余安脚力仅需一日的路程却足足走了三天三夜。
一路行来,饿了吃干饼,渴了便抓一把雪塞进嘴中,乏了就寻处林子生一蓬火,取暖休憩。
好容易才按照师兄赵离给的地图寻到元阳山,却只见前方一片雪白耀眼,看不到入口在何处。
“怪了,怎不见山门,莫非走错了方向?”
若绕着元阳山脚走上一圈,恐怕又得两日,从家中带的干粮要不够了.....
余安舔了舔刺痛的嘴唇,一股腥气霎时在口腔弥散开来,他喃喃道:“雪停了,明日后日便是化雪的时候,到时只会更冷,不知能否撑得过....”
数九寒天,若非余安时常行炁护住心脉,恐怕也早已倒在了半途。
拔动腿脚,在一片茫茫中缓慢且寂然地行走着,余安迫切希望师父郁广成能够通过寻踪玉简发现自己,继而来接引自己入山门。
然而一片苍茫中只几道鹤影掠过,并不见人影。
忽地,余安身旁一丈的雪地砰然炸了,溅起人高的雪浪,巨大声响将余安惊得一颤。
“什么....”
他猛一回头,却见一具黑发飘摇的头颅在雪原上快速移动。
“什么妖物,竟敢来元阳山下炫耀?”
余安忙后撤几步,手上掐着《应元大洞经》中的‘为剑诀’,指尖尺余金光如短剑,双眸紧盯住那头妖物,作防御态。
“此乃元阳仙宗,尔等凡俗之流焉敢擅闯?”忽一道清冷女声在余安耳畔轻喝。
随着那具头颅愈来愈近,余安凝眸仔细一看,才发现那并非是仅剩头颅的妖物,而是一名身穿白袍的女子。
这衣裳,与师兄赵离身上的袍子一样,想必这姑娘也是元阳宗的门人....
念及此,余安运炁凝于泥丸,手掌向前一推,一道泛着青光的符箓在空中陡然浮现,正是代表元阳宗弟子身份的法箓。
“仙长且慢,我非是恶意闯山,只是遵师父之命回峰修行,不想初到此间,却不得其门而入,故才在这里张望。”
那白袍女子脚尖点雪无痕,一纵十丈,倒是与赵离使的神行法咒颇为相像。
仅几个眨眸间便掠至余安身前,将手中青锋背在身后,瞧了瞧那道法箓,面色依旧冷冷道:
“是我太元峰的纳徒法箓无疑,你便是赵离常念叨的那个余.......”
“额~余安!”
“是了,泥丸开窍,早有耳闻。”
“还不知仙长名姓?”余安小心翼翼开口,凝有炁剑的那只手背在身后,仍是没有放松警惕。
“吴寒,太元峰的大师姐”吴寒如此冷冷答着,脚步一挪朝不远处那株巨松行去,“收了炁剑吧,我若真想杀你,岂是你拼死反抗就能改变结果的?”
吴寒在雪上如常行走,却好似身轻如燕,过膝厚的积雪连她的脚底都未没过。
她的步子很慢,似是有意在等行走艰难的余安追上去。
好半晌,余安才挪着步子来到那株巨大的松树下,等了许久的吴寒看上去有些不耐烦,手中长剑一抖,一道符文浮空,深深印进松木树干上。
周遭景色倏然变换。
方还白茫一片接天际,此刻却萋萋芳草青绿。
哪里还有什么天寒地冻,全然一派春景熙熙。
余安寒意尽去,取而代之的是浓浓春暖。
“师姐,这....”余安瞠目,被眼前的奇异景象惊呆了。
吴寒则是有些嫌弃地翻了个白眼,不耐烦解释道:“山中由阵元峰布下了大阵,可以调节四时,屏蔽山外的杂炁侵染,故而你在山脚乱窜,到死也不会找到入口.....”
“故此,需似师姐方才那般打入一道什么符箓,才能开启山门?”余安有些好奇,不禁问道。
然而吴寒却早已没了耐心,她眼眸一闭,重重哼出一口气,漠然道:
“动作快些,我带你去觐见师父.....”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