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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局+番外寒门宗妇陈稚鱼方通判

雨山雪 著

其他类型连载

二月梨花雨,冬风尚不休。一场湿冷的雨后,云麓县仿若瞬间回到冷冬。新政令的下达,叫衙门这些日子忙碌不休,里头不知关了多少贪污受贿的官员,陈家人也在其中。陈稚鱼在府衙门口站立不安。这些日子舅母江氏为舅父奔走成疾,现躺在床上养病,外祖母年事已高,对外头的事都不大懂得,表弟更是跟随其先生外出游历不在家中,如今出了这档子事,竟只有她一十六少女,带着十三岁的阿弟出门打点。许是见她们姐弟二人可怜,舅父的上峰才提点了两句,此时,她揣着不安来了云麓县新上任的方通判府中,被小厮带进议事厅后,看着这里几位熟悉的人后,陈稚鱼方知晓,今日找到这儿来的,不止有他们。里头一位,带着银簪,披着金丝绣花纹的妇人,打眼一看是这姐弟俩,也知是为舅父一案来的,目光下移,见...

主角:陈稚鱼方通判   更新:2025-05-31 17:2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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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陈稚鱼方通判的其他类型小说《结局+番外寒门宗妇陈稚鱼方通判》,由网络作家“雨山雪”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二月梨花雨,冬风尚不休。一场湿冷的雨后,云麓县仿若瞬间回到冷冬。新政令的下达,叫衙门这些日子忙碌不休,里头不知关了多少贪污受贿的官员,陈家人也在其中。陈稚鱼在府衙门口站立不安。这些日子舅母江氏为舅父奔走成疾,现躺在床上养病,外祖母年事已高,对外头的事都不大懂得,表弟更是跟随其先生外出游历不在家中,如今出了这档子事,竟只有她一十六少女,带着十三岁的阿弟出门打点。许是见她们姐弟二人可怜,舅父的上峰才提点了两句,此时,她揣着不安来了云麓县新上任的方通判府中,被小厮带进议事厅后,看着这里几位熟悉的人后,陈稚鱼方知晓,今日找到这儿来的,不止有他们。里头一位,带着银簪,披着金丝绣花纹的妇人,打眼一看是这姐弟俩,也知是为舅父一案来的,目光下移,见...

《结局+番外寒门宗妇陈稚鱼方通判》精彩片段

二月梨花雨,冬风尚不休。
一场湿冷的雨后,云麓县仿若瞬间回到冷冬。
新政令的下达,叫衙门这些日子忙碌不休,里头不知关了多少贪污受贿的官员,陈家人也在其中。
陈稚鱼在府衙门口站立不安。
这些日子舅母江氏为舅父奔走成疾,现躺在床上养病,外祖母年事已高,对外头的事都不大懂得,表弟更是跟随其先生外出游历不在家中,如今出了这档子事,竟只有她一十六少女,带着十三岁的阿弟出门打点。
许是见她们姐弟二人可怜,舅父的上峰才提点了两句,此时,她揣着不安来了云麓县新上任的方通判府中,被小厮带进议事厅后,看着这里几位熟悉的人后,陈稚鱼方知晓,今日找到这儿来的,不止有他们。
里头一位,带着银簪,披着金丝绣花纹的妇人,打眼一看是这姐弟俩,也知是为舅父一案来的,目光下移,见二人两手空空,原本有些焦急的心开了小差,嗤了一声,用教训孩子的口吻说:“你们舅母呢?怎叫你们两个小娃来?”
那妇人姓殷,好似也不在意她回答与否,自顾自的就教训起来。
“真是孩子,竟空着手就来了。”
进门时,陈稚鱼就看到了那方桌上堆积如山的礼品,但也仅仅只是看了一眼,如今听得此话,只勾了勾唇角,对殷氏说:“今日是为冤案而来做澄清,并非拜见新通判,故不做见礼,也是为了不落人口实。”
殷氏一直都不太喜欢她,读了些书,伶牙俐齿的样子。
“落人口实?”
“大婶,我记得,余大叔也是因受贿被举报的吧。”
一瞬间,殷氏的脸色就变得不好看了,周围等着的人也都犹疑起来,看着那桌上自己带来的礼品,暗暗思忖是否不妥。
只是,没给他们思考的时间,通判府一位上了年岁的管事出来了,只道:“方大人今日不便见客,大家请回吧。”
说罢,便有丫鬟上来请人,殷氏见那管事看了眼桌上的礼品,又看了他们这边一眼,丝毫没有提起礼品如何,也没说让他们带回去的话,好似默认了这个做法,顿时安心下来,得意地看了眼站在旁边满脸愁容的陈稚鱼。
“孩子就是孩子,读了点书又如何,真遇上了事,也不顶用,早就和你舅母说了,女孩子嘛,读书无用......”
陈稚鱼无心理会,只是忧心忡忡,落在最后,慢步往外走时,那管事到了她跟前,神色未有什么变化,只道:“这位姑娘留步,我家大人要见你。”
声音不大,却足以叫方才冷嘲一番的殷氏听见,顿时皱了眉头,转头过来看她,只看见那张清丽脱俗的脸,浮现了个惊喜的表情,而催促他们离开的丫鬟挡在她面前,露出了个得体的笑,也暗示她快离开。
管事带着姐弟二人,并未走多远的路,只是一个转角,那管事推开眼前的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阿弟陈握瑜本是想一同跟进,却不想被管事留下了,初临贵地,眼下情况,哪怕他也忧心,但总不好擅闯进去,只能目送阿姐进屋,那管事贴心的关好了门。
屋内暖气充足,一进屋便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站在这里,陈稚鱼一阵恍惚。
她可以透过格子窗,看到外面模糊的光线,这个位置,便是他们方才待过的议事厅,而在这个房间,可以清晰地听到外头送完人回来的丫鬟的脚步声。
也就是说,新通判大人,只需坐在这里,便能观察外头的一举一动,这个发现令她微微一滞,开始思考方才说的有何不妥之处。
“民女陈稚鱼,见过通判大人。”说着,便要往下跪。
一旁静默立着的丫鬟上前来,扶起她道:“姑娘莫跪,大人不喜跪拜礼。”
陈稚鱼忙的起身,眼皮微微一跳,对眼前的大人多了几分好感。
那一身灰色长衣的通判大人站在书架前,背对着她,看着架子上各方送来的卷录,握拳轻咳了一声,转身来看着堂下之人,听声音便猜到此女年岁不大,如今一看,应当不过双八。
“说吧,你来找本官,是为何事。”
陈稚鱼神思一凝,便讲起了关于舅父陈志成被下狱一事。
“民女的舅父,先前抓到了一屠夫杀妻的关键证据,那屠夫被判斩首,其家人就记恨上了舅父,一次案件中,屠夫的母亲诬告舅父收了好处,受贿的一锭金子就在家中后院挖到。”
“那老妇人口口声声称,亲眼见到有人塞给舅父黄金,又信誓旦旦的称东西一定就在后院,可是大人,家中院子三面围墙,高不可攀,除非攀梯,否则绝无可能看到院中情况,她能如此陷害,便是做足了准备,后来,民女想到了家中喂了狗,狗大体胖,曾在墙下挖了个洞,便去那洞看了眼,果然足够容下一个瘦弱妇人爬过。”
概讲清了前因后果,陈稚鱼喉咙发干,等待通判反应。
方通判看了她一眼,言辞简洁,叙述通畅,没有委屈哭诉,沉着冷静,分析的也是条理清晰。
心中对她本就因方才听到的那番话有好感,料想有此品格,其舅父应当也不是那浑水摸鱼之辈,如今见她这般不慌不躁的做派更是赞赏。
倒是一个有头脑的小姑娘。
“你说的这些,都是你的猜测。”
陈稚鱼沉下口气,她当然知道,方才所说的那些只是自己的推断,并不足以为舅父翻案,她抬起头来露出了一张清丽秀智的脸,从袖中掏出一物,道:“民女打探了那老妇人近期买过的东西,其中便有蒙汗药,此物为禁药,想来她是药倒了我家的狗,才能不知不觉的入了院,埋了金子,大人,此事本就蹊跷,从药下手,必有证据证明民女没有胡说。”
若查冤案,便讲究证据,只是查证这种事情还需要官府的人,她无法私下探查。
说到这里,也缓了一口气,话说到这一步是晓之以理,接下来,便要动之以情了。
沉了沉眸又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厚本,点头示意后上前,将那本放在了方通判面前的桌上,继续道:“民女的舅父在衙门做事多年,常年受表彰,无论能力、人品、德行操守,都不会让他做出受贿之事。”
方通判拿起那厚本,翻阅了几页,遂眼眸微深。
陈稚鱼暗暗打量通判大人的神情,见他露出这幅面容时,心就定了一瞬。
她知道,不会有人看了舅父记录的这一本从业录而不动容。
舅父憨厚正直,办事也是周全有礼,做了衙役,确实有捞油水的机会,可他从未因此身份压榨过谁,也没有因手中的权利欺凌过谁。
这本从业录,记录了这些年舅父办理过的案子,会写下心中想法,办案过程,对穷苦百姓的不忍,对泼辣地主的不忿......
方通判看了一会儿后深吸了口气,心中暗暗:此人从事多年,竟还是个衙役,也说明缘由了。
水至清,则无鱼啊......
太正直的人,或者说正直到刻板的人,想往上走实在是难。
方通判想了想,颇有些感慨,他拿起那从业录,还给了陈稚鱼,定眸深看了眼她的面容,心中闪过一番思绪。
思虑半晌后,开口:“为了你的舅父,你一闺阁女子,倒也是做足了准备,足见诚心了,那从业录,任谁看了都不忍动容。”
他开口,说了一番像是要松口的话,陈稚鱼却没有掉以轻心。
方通判问她:“不过是你舅父,不见他亲生子女来求,反倒是你这个外甥女,是为何?”
陈稚鱼便说:“因我姐弟二人,皆是被舅父养大,养恩无以为报,民女只能尽人事了,家中有表弟,只是现下并不在云麓县,接到信息也在赶回来的路上了。”
方通判挑了挑眉,不在意她后面的话,只接着前面的问:“养恩无以为报,这么说,只要能救你舅父,你什么都肯做了?”
陈稚鱼眼眸微沉,话到此处,她已心知肚明,通判大人单独留下她,必不是想听她求情的,而是,有事要求。
“违背道德、败坏人品、杀人放火的事,民女不敢。”
一番话脱出口,她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却听到一阵爽朗的笑。
“本官要你一小女子杀人放火做什么?本官抓的就是杀人放火的人。”
一番玩笑话,将陈稚鱼紧张的心情舒缓了几分。
“那您是......”
方通判看着她,心中暗暗点头,越看越认可。
不显赫的家世,但却有一张不容忽视的脸,不张扬的性子,但却头脑清晰,最可贵的是她这个孝顺、诚勇的心。
这不就是陆家要找的姑娘吗?
以她的身世,要是放在以前,给陆家大公子做妾都得掂量,若非陆家跟着太子受了牵连,被皇帝下令不允陆家再与贵族通婚,这桩好事如何也轮不上这个姑娘来。
“若本官说,是要你的亲事呢?”
陈稚鱼震惊抬头,撞上他含笑的眼睛。

夜间,火炉里炭火炸的劈啪作响,陈稚鱼发怔,火烤的她脸发烫,陈握瑜坐在她旁边,得知那新通判的想法,方才已经暴跳如雷,在一同发作后,被陈稚鱼安抚下来。
只心里惊疑不定,一时猜测那通判图谋不轨看上了阿姐,一时担心他见阿姐长相不俗欲拿她做人情,总之没想个好的。
得知那通判所说的只是保媒,更加嗤之以鼻了。
无怪乎他如此,他们这样的家世,如何能攀得上通判大人所做的媒?
也并非他瞧不起自己的姐姐,若非那方有问题,好的亲事,那通判凭何给姐姐?非亲非故的。
忍怒过后,陈稚鱼声色温和,与他解释了几句。
“听说是京城的富贵人家,怎么听来都像是我赚了,若是自己找还不一定能找到当官的夫婿,保不定将来还能反过来帮家里一把。”
她笑的温柔,陈握瑜却笑不出来。
“阿姐的为人,我还不知吗?若真去了那家,过得好也就罢,过得不好,只怕阿姐要与舅家划清界限,又怎会用婆家的权势来助娘家呢?”
阿姐,是最有自尊的一个人,看着文弱,实则坚强。
况且,这般如同交易一样的婚姻,又怎会是个好的?
陈稚鱼抿了抿唇,看着他,眼神颇有些欣慰。
她也是没有办法了,这些年,他们姐弟二人越大,所需的花销就越大,她虽有自身赚钱的路子,可舅父却从不允许她花自己的钱,坚持从家里走账,一支钗、一件衣都是钱,还有阿弟在书院的学杂费,也都是家里出的,这些年舅母嘴上虽没说什么,可心里或多或少是埋怨的,对她也明显不如小时那般爱护亲近。
这些她都感受得到,心里难过,却也知亲情缘法,许多都不可强求,他们姐弟两因着舅父得到了足够多了,应当心存感激。
所以,哪怕这个年纪对未来惶恐,可对成亲这件事并不排斥,只要对方人品端正,她没什么不愿的。
虽说用婚姻作为交易实在荒唐,但也是她和舅父逃离眼下困境最好的办法了。
......
第二日一早,她做了早饭,吃过后换了身得体的衣裳,便出门去了。
来到通判府,很快就被迎了进去。
再次见面,方通判便知她的选择了。
便又问了陈稚鱼一些问题,言辞间颇有些不确定的意味。
到底事发突然,决定仓促,他是有心促成一门婚事,却也有些担忧她心志不坚。
面对方通判迟疑的眼神,陈稚鱼微微一笑:“民女虽非君子,却也知君子一诺,重在千金的道理,通判大人不辞辛苦应下彻查民女舅父的冤案,那么民女自当倾力报答。”
如此,两厢明了。
确定了心意后,方通判请了画师,让她端坐着画了一幅画像,说是要送去京中让当家夫人过眼,是以,她是同意了这场交易,但还是待定呢,人家瞧得上她与否,便要等回信了。
观方大人严谨的做派,陈稚鱼安了安心,好歹不是什么随意的人家,方通判提起他们时,眉宇间多有恭敬,那便说明,主动权在人家手上。
倒是叫陈稚鱼有些好奇,这位京中的大户人家,是因何事不允与贵族通婚,才叫方通判想了这么个昏招,潦草的定了自己来。
好在,抛开这桩交易不谈,方通判也是个正派的人,早已言明,若是京中没瞧上她,只当是没缘分,该帮她的,他还是会信守承诺。
只叫陈稚鱼心里也有些不厚道的想着,若是那家没看上她就好了,总归她也不算食言,那方通判也只能将此事作罢。
她坐着被画像时,方通判便着手调查最近几起受贿事件,并且下令,事情尚未盖棺定论之前不允许动用私刑,这令她顿时大松口气。
同时,方通判还允她可以去探监,这个格外的恩惠,让陈稚鱼离开的时候,脚步都是轻快的。
......
回到家中,接了舅母和阿弟,几人一道去了大牢,只是在门口被拦下,看守监狱的狱卒道只能进去一人。
没有商量,陈稚鱼握住舅母的手,温声道:“舅母去吧,我和阿弟在这里等你。”
江氏泪眼婆娑,点头进去了。
里头如何洒泪相聚自不必说,等到江舅母从里面出来后,神色好了许多,整个人也不那么病恹恹了,她拉着姐弟俩去菜市口买鱼、肉,说是要好好犒劳他们。
晚饭间,一家子坐在一起,等饭后,坐在一起闲聊时,便将在通判府发生的事说了出来,涉及终身大事,无法相瞒。
江舅母愣在了原地,外祖母反应极快,并没有因为这场不平等的婚事喜悦,只拉着陈稚鱼的手老泪纵横哭叫:“我的儿,我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爹娘啊!”
陈稚鱼双眸湿润,外祖母年老,她不愿她为这些事操心,只做了副轻松模样,道这场婚事的种种好处,模样烂漫,仿佛真心待嫁一般。
江舅母怔愣的看着她,不同意的话都到了嘴边了,可一想到今日去狱中看到丈夫被打以后浑身是伤的模样,这话就说不出口了。
事已如此,再反悔,只怕原本还有转圜的余地都要没有了,这些日子家里没了顶梁柱,支撑着她的那口气也就散了,她差点没熬过去。
“是舅母没本事。”最终,她只语气艰难地说出这么句话来。
陈稚鱼直起身子,朝着舅母看过去,莞尔一笑:“舅母为我和阿弟做的已经够多了,也该是我孝顺舅父舅母了。”
这番话说的,江舅母无地自容,原来她什么都知道,知道自己近些年来隐隐不喜,侧过脸去垂泪不已。
这夜各怀伤感,拥夜难眠。
......
时光易逝,一晃便是半月。
陈志成被放出来了,一家人带着干净的衣裳去接时,又碰上了一批戴着镣铐被罚去做苦役的,听说这些人是贪的不重的,而那些贪得不堪说,甚至有的涉及人命的,则被判斩首。
衙门前,哭晕了一众家眷,江舅母在里头给丈夫换好衣裳扶着他出来时,正瞧见一妇冲陈稚鱼冲过去,只见那妇人抓着陈稚鱼的手,目眦欲裂的问:“你那天单独见了通判大人,你们说了什么,为什么偏偏陈志成没事!”
在场的人,都稍停了脚步,朝这处看来。
陈稚鱼看着殷氏微微蹙眉,沉脸道:“我向大人陈情,仅此而已。”
“不可能!那天他赶了所有人,谁都没见!偏见了你,谁知道你们做......”
话还没说完,她就被疾步而来的江舅母一把拽开,恶狠狠地盯着她:“衙门面前,劝你不要信口开河,你是想吃板子吗?”
这话给她提了个醒,众目睽睽之下,她方才想说什么,有心人是听懂了,她欲要毁一个小姑娘的清白,同时也会扯上方通判,诽谤一个姑娘是口舌之争,连累到地方官,那她是不想两条腿儿好生的走着回去了。
殷氏警惕着没有开口,但看陈志成被放出来,他们一家团聚,而自家那个却不知情况,一时心中生恶:“浪蹄......”
“衙门面前,禁止喧哗!”
一阵高喝声从门口传来,吸引了众人视线,只见吏目站在那里,一双冷眼扫视下来,朗声道:“先前拜访通判府,送了礼的,罪加一等,通判大人说,这些人家还要彻查!好叫诸位切记,受贿行贿、鱼肉百姓是要命的!”
话音落下,原本怨气十足盯着陈稚鱼不放的殷氏顿时瘫软在地,口中喃喃自语,不知在说些什么。
陈稚鱼看了她一眼,拉住了想要啐她一口的舅母,一家人远离了是非地。
被她拉走的江舅母一脸不忿:“贼妇人!非要好好啐她一口不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诋毁你,我…”
“舅母莫气,相比起他们,我们已经很幸运了,她已到末路,多行不义必自毙,舅父出来了,她家的被判流放,如今还要再查下去,只怕是要不好了。”
这时,因伤而慢步走来的舅父才说:“她家经不起查,他们的事别沾边,最近也不要和他们发生口角,女儿说得对,已入末路的人,何必逞口舌之快。”
又告诫了家人一番,因着新令下达,不知有多少人被从严处罚,哪怕有些只是开了小差的,因此也被杀鸡儆猴了,而他能走着出来,已经是十分不易,此时还是不要太显眼了。
说罢,一家人便要回去。
只是还未走开,那吏目追了上来,在陈稚鱼面前站定。
吏目一抱拳,对陈稚鱼道:“通判大人让我来与姑娘说一声,别忘了您答应过的事。”
陈稚鱼微滞,随后点头应下。
那吏目又道:“还有,通判大人说,等过两日,还要请您过府一续,另有交代。”
陈稚鱼微愣,神色莫辨,京城那边,是应了此事了?
胸口一阵悸动,不是激动,而是慌。
她也不是真的稳得住的,到底只有十六岁,面对这种大事,前头装的如何镇定,此时也有些迷茫了。
一抬头,对上舅父蹙眉不解的目光,更是喉头一紧,莫名心虚。

京城。
陆太师府。
接连送走了两家前来问候的往日好友,陆曜陪着父亲回了书房。
二月的天气,饶是京城也很是清凉,府中的景儿也不似往日春意盎然,说不清是因为太子一事被牵连后显得萧条,还是这天气使然,总之,一路走来,父子二人脸上总难见欢颜。
到了书房里,年旬五十的陆太师在桌案后坐下,抬头看了眼面前的大儿陆曜。
这是他中年得子,来之不易,是男儿,也如珠如宝地养着,如今养到二十有三,年少成名,年纪轻轻便中状元,于仕途之路上应当是畅通无阻才是,而今却因朝堂缘故,生生切断了他一场好姻缘,于此,他心有愧。
陆曜,生于官宦,长在盛京,自小也是从各种规训中过来的,这京中不乏有贵公子,可却少有他这般,品貌皆尚,父辈亦荣耀,踏着陆家祖祖辈辈铺好的路,亦能培养出自己的能力,不仅能守得住家业,更能为陆家再创辉煌,只可惜,婚姻一事上,竟如此坎坷......
思绪回笼,因近些日子被诸多杂事牵连的陆太师扣了扣桌面,温声说道:“听你母亲说,近些日子,你总不爱往她那儿去,是为何?”
陆曜原本沉静着,听了此话便知,父亲这是要来问罪了。
“母亲为儿婚事操劳,儿近年来没有这个想法。”
换言之,便是要催他成婚,而他现下不愿。
陆太师一挑眉,看着眼前的儿子,若说他温润,实则内藏反骨,做事总有一套自己的原则,便是家人也轻易改变不得,如今为他婚事和自己母亲胶着便是。
轻叹一声,不由忧心道:“子挚,你今年也二十有三了,你堂哥在你这个年岁,已有儿有女。”
陆曜目光微闪,垂眸不言。
陆太师:“你可知道,你与木家姑娘,已无缘分,如今,已不可消磨。”
听到这个姓氏,陆曜原本平静的脸色微起波澜,声色沉润:“儿知道,儿也不是为她。”
这话真不真,陆太师不去细想,只心道:到底是年少感情,也不是说能放下就放下的,他儿也并非那薄情之人。
“那你一会便去给你母亲请个安。”不是商量的语气,身为陆家宗子,不可放任他沉湎过去,木家是过去式了。
陆太师道:“因皇帝迁怒,方夫人的兄弟被贬去云麓县,此事你知。”
陆曜默然,而后点了点头。
方夫人本是陆太师的姨娘,因在陆曜幼时,一家人出门踏青,她身怀大肚,在山匪来袭时,拼了命的护住落单的陆曜而受惊早产,生下一女后被诊定再也不能有孕,因着此事,陆家破格将她姨娘的身份抬至如夫人,虽比不上平妻,但称呼之差,也是另一种认可,其子女更非妾生庶出,同样享受嫡出的教养待遇,她的这一拼命,为自己,也为她女儿,在陆家拼出了一条路来。
陆家人,从不轻视方夫人,这也使得陆曜正襟起来。
“你方舅舅,自身难保都不忘你的事,他在云麓县,寻到一模样不错的姑娘,已来信与你母亲说过,你去看看,也好叫你母亲宽宽心。”
话已至此,陆曜无法搪塞,只好应下,转而往母亲的慕青院去。
......
后院总是比儿郎们待着的前院热闹些,女儿家吵吵笑笑也多几分活泼气。
方夫人的独女,陆茵,此时正背着她娘,躲在母亲这里吃鱼米饼,听着脚步声,意识到自己此刻吃得忘我的模样十分滑稽,忙端了盘子往里间去,倒是逗得陆夫人一笑。
再听这脚步声,心知是丈夫说动了大儿,一时也有些亢奋,坐直了身子,等大儿进来。
陆曜一掀帘子,走上前来朝母亲跪下请安,忙叫陆夫人身边的艾妈妈扶了起来。
“儿近来事忙,久不来给母亲请安,还请母亲莫要怪罪。”
陆夫人微微笑着,这些天不来的原因么,都心知肚明,但儿都这么说了,她自然应下,揭开不提,只道:“你初入朝堂,办事又向来仔细,是忙了些,咱们一家人不讲这些虚礼,来,坐到母亲身边来。”
陆曜便在母亲左手下坐下,一眼便看到了桌上散落的残渣,微微一笑:“小茵又躲来母亲这吃零嘴了。”
陆夫人摇头笑笑,只是此时不同往日,无暇与他笑谈这家长里短,道:“你二娘对她严肃了些,她来我这儿,松口气。”
陆曜不置可否,目光虚落在一处,只等母亲接下来的话。
这个空口,陆夫人倒也自然地接了下去。
“来之前,你父亲可都与你说清了吧。”
陆曜颔首,一味沉默。
见他并不排斥,陆夫人便娓娓道来:“眼下这个姑娘,着实不错,十六七的年纪,做事有章法,为人也孝心,是你方舅舅看准了,才送信来的,据说是为她舅父翻案......”
陈述了那姑娘的事,端了茶杯喝了口水,而后看着微微蹙眉的大儿,问:“可有何疑虑?”
陆曜神色不明,语气稍硬:“年纪小了点。”
陆夫人微噎,心想,与木家姑娘比,确实小了些,不似他们青梅竹马年纪相仿的,但十六七的年纪,说起来也是不小了,正常婚配,谁又能说什么。
“好人家的姑娘,到了这个年岁也该议亲了,年纪小也有年纪小的好处,将来进了门,好教导。”
陆家宗妇,不是好当的,从前有个木家,可如今,圣上亲口下的旨,令陆家不可与贵族通婚,这宗妇人选就左右为难。
但有一点,找个家世清白,为人清白的总没错,等进了府,自然能调教好。
综合下来,陆夫人倒是对方家说的这个姑娘有几分看好,虽说比起木家差远了,这一点几乎成了她的心病,但如今的情形,也容不得那样挑剔了。
半晌,听得他说:“人家可知陆家情况?”
陆夫人微顿,这点在信中倒是没有说明,但她想,方家人做事定是圆满周到,便说:“为你们说婚事,自然是要双方都说清楚。”
陆曜勾唇轻笑了笑,讽意微露。
饶是陆家如今被打压,成了一只病了的老虎,那也是老虎,眼前的困境不过是一时的,陆家也不是到了山穷水尽的那一步。
所以,这种情况下,能与之相看的女子,若说只是为了报恩,他多少觉得有些可笑了。
一个寒门女,当真只是为了救其舅父而甘愿以婚事作为报答?只怕所图的,还是陆家吧。
嫁进陆家来,对这样出身的人,可谓是一步登天了。
看大儿沉默不言,陆夫人也没想从他嘴里能立刻听到确定的话来,便给艾妈妈使了个眼色,后者拿了个画卷来,在大少爷面前展开。
“大少爷请看,该女画像在此。”
画卷上,一袭青衣布裙,如瀑的墨发,并无多少妆点,气质却是坦然,那个跃然画上的女子,神色平和,目光轻柔干净,像是不参杂什么邪念。
陆曜撇了一眼,眼眸微动,也就那一眼。
他无法违心地告诉旁人,这个女子不端庄,不靓丽。
“云麓县何时有这般手艺的画师了,也不知美化了几分。”
不轻不重的话一出,陆夫人与艾妈妈对视了一眼,轻轻一笑。
哪有男人不爱美,纵使沉肃的陆太师,后院也有几个美貌姨娘。
“相看么,总归讲究眼缘,我儿觉得此女如何?”
陆曜沉下眼皮,气质矜贵,身形挺括,良久,似乎才听到他嗯了一声。
陆夫人便放了心,苦口婆心道:“如今找到个合适的不易,纵使母亲娘家的一些远亲,也不敢轻易介绍,你也知道,皇储之事波及了陆家,圣上是铁了心的不愿叫你娶到好人家的姑娘,母亲左看右看,这个女孩,除了身家差了点,其他的总归是能调教的,而咱家如今可不就是要找这出身寒门女......娘知道,总归是委屈了你。”
话到此处,难免伤怀。
以陆家基础,放在从前,她的大儿尚公主郡主都可得,而今却要退步到这一地步,他们谁人心里又能好受了?
况且,太子已长成,皇帝明显更中意二皇子,皇储之事一旦起风波,将来陆家的处境还不知是什么样,他们如今也算是慌不择路,要找个身家干净的给嫡脉延续香火。
时不我待啊!
陆曜又何尝不知这些道理,朝堂上的事,本是要徐徐图之,却又怕哪天就出了岔子。
好似,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来拖延自己的婚事,不是眼下这个,以母亲的能力,短时间内只怕也会为他再寻其他,好歹这个入了眼缘,将来相处,想来不会太糟心。
“一切但凭母亲安排。”
得了这个准话,陆夫人大松了口气,立时就要安排下去。
躲在里间听了满耳朵的陆茵这才后知后觉,她快要有嫂嫂了。

云麓县。
那日,接了舅父回府后,因着吏目那一出,陈志成单独与陈稚鱼谈了许久。
交易的事情没法瞒着,陈稚鱼交代清楚,也迎来了舅父的怒火,那火气不是冲她,而是冲自己,当着外甥女的面,他竟狠狠地抽了自己一耳光,吓得陈稚鱼不知所措。
一通发泄后,陈志成拉过她,不由分说地就要去通判府解除交易,他只道自己认罚,便是去做苦役都使得,绝不叫自家孩子受此为难。
好一番话,叫陈稚鱼湿了眼睛,死死抓住舅父的手不肯出去,开口时带着哭腔:“事已至此,舅父难道是要我失信于人吗?”
陈志成红着眼睛:“哪有这样的!那妇人对我本就是诬告!假以时日何愁不能翻案,如今却叫你一小姑娘替我受罪,儿啊,你可是随了娘家姓,你是随舅父姓,你便是我儿,我便是一辈子出不来,也不叫我儿受这些委屈!”
他说得真切,一如这些年他做的那般,陈稚鱼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情感剖白,当时泪如雨下,颤着声音与他说:“我没觉得这个婚事不好,舅父,你信我,我不会拿自己的未来开玩笑,我知您疼我,但是表弟将来还要议亲啊,难道...难道要因此事开罪了通判去,那咱家以后又要如何呢?”
一句话,正中陈志成的死穴。
“事已至此,既然答应了就要做到,没得舅父如今被放出来,我却要反悔的道理,那可是通判啊,将来舅父可还是要在衙门当差的。”
事已成定局,没了转圜的余地,真要反复无常,得罪了通判,将来他们在云麓,要如何生存?陈家扎根云麓县,如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此事对陈家来说,从来没有选择,好歹人家是文人做派,若自己这厢反复不定,惹来“流氓”行为?可能担待得起?
只能尽力安慰自己,好歹不是说给了哪家地痞流氓,好歹也是有身份的人家。
过了两日,陈稚鱼如约去了通判府。
方通判找她,无非是要交代一些将去京城种种,并再次试探她的决心。
“此事,你当真不悔?”
沉默一瞬,陈稚鱼原本积压在心中的问题还是问了出来。
“大人先前对那家描述不多,我想知道,那家的情况。”
听了这话,方通判反而松了口气,先前瞧她答应得痛快,心里还不安呢,如今主动关心起了未来生活,才叫人有种踏实感。
“要说具体的,实在太多,你只需知晓,那家是世族,原本有个门当户对的未婚妻,只因圣意,被迫断亲,但好歹,也不是什么大事,圣恩难测,今日艳阳明日急雨,总归,不是杀头大罪。”
陈稚鱼嗫嚅着道:“所以,这场婚事对他们来说,可当做缓兵之计?”
话出口,脸色变得有些白,意识到自己好像不该在他面前这般直言直语。
方通判也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倒非是不悦,有些意外她的敏锐罢。
陆家的意思,虽看中了她,但也是要先调教的,调教好了,这场交易才算圆满,若是不得意,只怕是要退回来,这也与她说的“缓兵之计”无甚区别。
方通判笑了笑,只是说:“无论如何,这场婚事都不会亏待了你,那家长子年轻有为,品貌出挑,卓尔不凡,你若当真能与他为妻,给陆家生下一男半女,便是你的造化了。”
说到这,陈稚鱼目光忽闪,对方的缓兵之计,是给他们自己留后路,而她这个人,只要好掌控,只要不显眼,可用也可弃。
若圣恩属艳阳,陆家的困境自会解开,到那时,她这个半路来的,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半句话说不得,但若圣恩属急雨,陆家迟迟不得宽宥,她便是一条退路,给陆家嫡脉传宗接代的退路。
真是一场毫不利己的交易。
但,也令她安心些,对方意图明显,她才知如何接招,如今她知晓了,便也能摆清自己的位置,这样,将来不管到什么境地,也都是尽力了的结果。
看她垂眸思索的样子,方通判再一次问她:“此事,可悔?”
陈稚鱼挺直脊背,目光澄澈:“舅父已经出来,既答应大人,便没有后悔一说。”
除非,那陆家看不中她,或是将她当做一时的挡事板,届时,她也不会纠缠。
只是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她不打算说与通判听,也知道,他大约不会想听到这种话。
对此,方通判越看她越满意,还真别说,方才她说那话时,还真有文人清流的风骨。
既是他一手操办,也不免要多上心一些,随即朝外招了招手,一丫鬟打扮,看起来二十不到的人走了进来。
在陈稚鱼不解的目光下,方通判说道:“这是我府中培养出来的女婢,会些功夫,便交给你,去了京中也好保护你。”
是保护,还是监视?
陈稚鱼当然不会要,婉言拒绝了。
他却说:“你要去的是京中大家,身边没个婢子不妥,她也是你的脸面,你放心,给了你就是你的人,连同她的身契都一并给你。”
他的话,圆满周到,陈稚鱼知道自己再拒绝不了,只好应下。
离开之前,得知具体时间,再过五日,便要她起程上京。
这五日,好叫她准备,也可以好好地和家人告别。
云麓离京不算很远,但一旦去了,又谁能说得准,何时能再回来呢?
回了家,舅父舅母自然关心她这一趟的信息。
得知给了她个婢子,陈志成汗颜自己没有想到这处,同时也敏锐觉得这怕是一种监视,遂对那婢子不大喜,但也不表露什么。
江舅母则更关心礼节问题。
“只说了你何时动身,却没说议亲、说媒、定期...这些没个确定的日子吗?”
陈稚鱼微默,随后一笑:“到底是隔得太远,所以我想,应当是要从简吧。”
听得此话,满屋沉默,事已至此,他们纵是心有疑虑,又能如何呢?
五日的时间不经细数,陈家关起门来过日子,陈志成偶尔出去,回来时总是满头热汗,到了第四天时,江舅母还在感叹,怕是等不到姐弟俩的表弟回来,陈稚鱼就要踏上上京的路了,对此,陈稚鱼也颇有些伤怀。
这天傍晚,一家子用过饭后,陈志成将这些日子所忙碌地摆在陈稚鱼面前。
原来,这几天,他奔走在外,是为甥女添置嫁妆,知道她要去的是富贵人家,嫁妆上就不能含糊,那两盒金灿灿,明亮亮的首饰直晃人眼,更是置办了两箱价值不菲的布匹,还有两箱成衣,再加上其他,林林总总,共十八抬,可见这些是掏空了舅父的家底了,陈志成没说的是,有些东西昂贵,他不免要去平日亲近的人家借钱财。
陈稚鱼看得眼眶发热,她知这不该是舅父的责任,推拒不要,难得的见舅父强硬了态度。
江舅母擦了擦眼角的泪,也说:“为你添妆本就应当,只是你未来夫家不简单,你的嫁妆只能尽力置办得差不离,你别说不用,嫁妆是你的脸面,不能小气了去。”
说罢,她拉着陈稚鱼进了里屋,二人关起房门来有些私房话说。
该女方的长辈在婚前教导一些个夫妻之礼的常识。
陈稚鱼听得晕晕乎乎的,江舅母说了半晌,看她神色发木,轻叹了口气,也不知她听进了多少。
“夫妻之间重在和睦,你们这样的开始,掺杂了交易肯定不简单,但夫妻之间需用心经营,你向来得人喜欢,性子和软从不生事,舅母不担心你婚后会和丈夫不睦,只担心......”
话到此处,卡在喉间,同为女人,她如何不知婚姻就是女子的第二条生命,过得好与不好,除了自己的秉性,能力,其他的都要看对方是否和善、心慈。
陈稚鱼何尝不晓得舅母未出口的话是什么,是怕她所托非人罢。
于是笑了笑,温声道:“我以后,会和舅母一样,做好为人妇的样子,舅母莫为我担忧。”
这夜入睡前,外祖母进了陈稚鱼的屋子,在她儒慕的眼神中,从腕子上摘下一只银镯,好生地戴在了她手上。
陈稚鱼看着这镯子有些愣神,就听外祖母说:“这镯子,是当年你娘买给我的,如今你要出嫁了,我把它给你,你好带着你娘的镯子,还有外祖母的念想,一同嫁出去。”
陈稚鱼眼角湿润,知道推脱不过,便应下了。
这夜难眠,方通判的轿子一清早就来了,好在东西已经收拾妥当,搬好了箱拢,陈稚鱼带着那婢子进了轿中,最后看了眼家人,含泪送别。
陈志成忍不住叮嘱:“走官道,莫要一个人乱跑,眼下四处都不太平,你们虽有些人,但到底势单力薄,你切记,护好自己。”
陈稚鱼含泪点头,将腰间的粉包给舅父看了眼,道:“贴身的小刀,防身的药粉都带着,您放心。”
语毕,只好目送离去。
此去路远,一家人骨肉分离。
走到一半时,在一声呼喝中停了下来,听着熟悉的声音,陈稚鱼掀开帘子,便见阿弟提着食盒与油包纸而来。
陈握瑜是一路跑来的,满头大汗,见赶上了轿子,便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了阿姐。
“友记的糕点,今儿早上第一发,还有李阿婆家的汤饼包子,酱香肉饼,我都买了些,阿姐和唤夏姑娘在路上吃。”
这些都是陈稚鱼爱吃的,热腾腾的吃食,叫她这一早上憋着的眼泪滚滚而下。
此情景,陈握瑜也哽咽了喉咙,他背过身去,叫他们走罢。
离别总带伤感多,多停留对分别的人来说是痛苦的。
轿子摇晃着起步,走了一会后,陈稚鱼捏着帕子,听到后面传来的一声:“阿姐等我!等我金榜题名去京中寻你!”
在听到这话,陈稚鱼再也控制不住,掩面哭了起来。
同在一处的唤夏看着这一幕也跟着红了眼,这几日跟着这位新主子,在陈家住了几日,方觉普通人家的日子,原来也是这般温馨和美,陈家人都是很好的人,也难怪养出了让方大人赞不绝口的陈小姐。
哭了会后,稍有平复,陈稚鱼趁热将东西分给了唤夏,惊得唤夏连连摆手,却被陈稚鱼不容分说地塞进手中,那饼,热的,此刻的心,也是热的,她何尝感觉不到,陈家小姐待她是好的,并不一味使唤,也从不见蛮横。
路上的日子并不好过,陈稚鱼打记事起,头回出远门,起初两天还晕吐了一回,到了落脚地儿,找店家要了碗酸水,喝下方觉好些。
后面几天又大雨滂沱,只叫赶路的人叫苦不迭,两个姑娘坐在车里头倒还好,苦了马夫和打手在外,即便有遮雨棚也免不了地淋了雨。
陈稚鱼提议在下一个地方找个客栈,等雨停后再走,马夫却道是早日送到为好,话语间透露出要赶着回去复命。
他都这么说了,陈稚鱼便不好再说什么,此番也由不得她做主,便由得他们去。
目光落在透了个缝的窗外,密雨斜撒,气候潮湿,她只觉得,这雨的潮湿气息不知何时钻进了心里。
本质上,她与货品没甚不同。
这一认知令她有些许低落,但也只是短暂的情绪,既踏上此路,她也不会让自己的情绪扭捏低迷。
只是连日赶路,人马皆疲,到了下一个县口,几人下车来找了个摊子先喝了几碗热汤。
也正是这一停留,停出了事端。
现如今各地方都在施行新政,一把火烧下来,烧出了蛇虫鼠蚁不假,也将人逼得铤而走险。
此次他们停留的地方离京不远,名叫清河县。
据说这里的县令贪了不少赃款,被判砍头,却不知他何时买通了狱卒,偷梁换柱,自个儿跑了出来,跑出来后才知,他被抓时,一家老小病死的病,吓死的吓死,更有那看人下菜碟的,曾与他有仇的,皆在这个时候添了把火,卖了他的幼女,又欺辱他妻子,打伤了他大儿,妻子不堪受辱自尽,大儿伤后不治而亡,一下子妻离子散,让他彻底癫狂。
听说他摸进新上任的县令屋里,将他杀害,又使财帛雇了杀手,将欺辱他一家的那些人,杀的杀,伤的伤,总之犯下了滔天罪孽,如今批了悬赏令,正在四处捉拿。
下马车时,陈稚鱼在公示栏上看到了此人的画像,并了解此人的恶性,一时浑身冒起冷汗,只怕这歹人还在此处,便和身边人说要快些收拾妥当,早些离开才是。
刚填饱了肚子,几人便要上马离开,忽见云雾朦胧的路口冲出一人,相距较远,陈稚鱼也清楚地瞧见了那人手持砍刀,心中暗叫不好,当下拉过最近的唤夏往旁躲了一下。
而后面,似乎追来官兵,喊杀声中,才知此人竟是逃犯县令!
那歹人已经是穷途末路,追击声就在身后,他不甘心就这么死去,要死也要拉个垫背的,疯狂的念头一起来,他就红了眼,千钧一发之际,目光落在官道旁的瘦弱女子身上,脸上浮现一丝狞笑,放任马朝她冲过去!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而在马冲来时,陈稚鱼将手里早就攥着的粉末狠狠抛去。
粉末迷了马眼,马嘶叫抬蹄,将背上的人甩了出去,陈稚鱼虽怕,但此时保命的本能让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迅速抓了把粉,直往地上的人撒去。
下一秒,官兵围拢,而那人则捂着眼睛痛苦怒吼:“我的眼睛!我看不见了!”
带领官兵来的,为首的那个人身着宝蓝劲服,腰间挂着一枚羊脂玉的玉佩,身形俊逸,眉眼风流,在他下马时,逃犯已被捆了起来,他稍松了口气,目光落在站在一旁,俨然吓傻了的姑娘身上。
此刻她攥着拳头捂在胸口,气息不稳地由一婢子扶着,饶是受了惊吓,也瞧得出此女教养良好,不见失态模样,反倒是一副我见犹怜,楚楚可人。
他大步上前去,慰问了句:“姑娘还好吧?”
变故后,唤夏惊得手都在颤,扶着如今的姑娘,连声道:“下次这样危险的情况,姑娘可不能推开奴婢啊!”
陈稚鱼方才是下意识的动作,此刻过去了,也觉心有余悸,只点了点头,正在思索什么,耳边传来一道温润的问候,她抬眼看去,便见一青年男子站在一旁,她微咽,僵硬地点了下头。
“多谢关心,还好。”
那男子目光落在她还紧攥的手,那手上还有些粉末,不由地问:“姑娘方才撒出来的粉是何物?”
陈稚鱼这会缓过神来了,反应过来是官差在问话,也不隐瞒什么,直道:“出门在外,自制的一些迷眼粉,对人体无害,只是会短暂地使人失明难以行动。”
后又补充了句:“里头的成分不含禁药。”
那男子看她如此谨慎,微微一笑,道:“姑娘不必紧张,姑娘的马车走的官道,自然不敢带违禁物,在下还要多谢姑娘,方才反应迅速,一招制敌,为我们缉拿凶手节省了不少功夫。”
陈稚鱼扯了下嘴角,心里只暗暗想着,是自己运气好,方才若是行差踏错一步,此刻怕已经成了那恶徒的刀下冤魂了。
以为此厢事过,几人便打算离开,却被那男子拦了一下。
陈稚鱼不解地看了他一眼,男子只道:“姑娘方才有功之举,可同我等回衙门拿赏银。”
陈稚鱼本想摇头,但一想到此去京城,怕是要不少花费,倒不必在此处清高,便委婉地说:“我们几人还要赶路,不便停留。”
那男子的目光落在这一行人身上,一个柔弱的姑娘,一个中年马夫,一个凌厉的姑娘,还有个应当是打手的男人,这个男人在出事时不在此处,此刻正一脸无措的被训斥。
看起来确实是风尘仆仆,倒也不在这一点小事上为难人,直接从身上取出一张银票,递给了面前的姑娘。
陈稚鱼却不敢接了,迟疑的问:“赏银,这么大吗?”
听了这话,男子爽朗一笑,说:“一是赏银,二是在下对姑娘的机敏叹服,姑娘放心,这是姑娘该得的。”
他倒是一副大度的样子,而对陈稚鱼来说,没什么不能拿的,往年跟着师父给人治病也都是要收费的,显然她方才的举动,拿下的那个恶徒,值这么多赏银。
当下,便大大方方地收下了他递来的银票,对他福身行礼,说了几句客套话后,便带着自己的人先行离开了。
那男子看了一眼,笑着上了马,回了县衙。
县衙内,一玄衣男人身形挺括,站在书架边翻阅账册,露出的半张脸,狭长的双眸,高挺的鼻梁,略显锋利的下颚线,给人一种难以亲近的感觉。
男子笑着进屋,与他说起今日见闻。
“那歹人倒是慌不择路,见了本宫的马欲要杀出重围,你猜怎么着?”
不等书架旁的男人回话,他走到一边坐下,自问自答一般,道:“城口的官道上,他欲纵马行凶,反被一小姑娘将了一军,连人带马一并落地,你真应该亲眼去看看,那姑娘看着弱不禁风,出手倒是快准狠,尤其是那一双眼,惊慌却不失稳妥,年纪小小却也拿得住,啧啧。”
一旁的小官人还附和说:“咱们殿下难得见到这般爽利的姑娘,一高兴,自掏了腰包给了笔不菲的赏银呢!”
男人捏了捏鼻梁,脑海不知为何,在他说起那双眼时,一闪而过的是母亲当时给自己看的那幅画像,画像里的人,目光纯净而温和,似乎万事万物皆不入眼,超凡脱俗,令人一见难忘。
念头只是一时,他眉宇间颇有几分无奈,不知是该叹这位太子殿下豪掷千金的举动,和方才自己不留神的开小差,还是头疼眼前的烂账。
“殿下不若先看看您面前堆积的账目吧。”
男人说完,又将手里的那本放了过去,黑眸中满是冷凝。
“那贪贼吃的油光水滑,其家眷皆金银在身,家中幼女的食碗都是金子做的,反观这县里的百姓,多的是饥不饱腹,卖儿卖女,以县里每年的收成,何至于此。”
谈起正事,太子也没了什么笑,方才的事暂且抛之脑后,与面前的男人商讨起来:“子挚,这个何守午外在养了......”
此时,陈稚鱼等人驶离清河县,不知与她名义上的未婚夫擦肩而过。
马车上,马夫还在对那打手疾语不止,陈稚鱼从那惊险中回过神来,便温声劝了两句,马夫也就收了声。
在往下去,倒是不见什么慌乱暴动,一路平安的到了京来。
马车到了京城时,正有人接应,便是方夫人身边的管事娘子,上了马车后,目光在轿子中的姑娘身上看了两眼,遂解释道:“奴婢万安见过陈姑娘,奴婢是方夫人身边的管事娘子,特来接姑娘。”
陈稚鱼礼数有加:“有劳万娘子。”
马车便往京中去,今日气候温和,两边的窗子皆开了缝,陈稚鱼瞧了一眼,只见载着他们的马车往越来越寂静的巷子去。
街道的吵闹声渐渐去了,万娘子才说:“陈姑娘初来到,还需好生调整,陆夫人在此巷租赁了院子,好叫姑娘调养些日子,待做足准备,便邀姑娘入府相看。”
陈稚鱼点点头,并无异议。
等下了车入了院,才觉此间宽敞,处处都妥帖打理,足见用心了。
只是人刚被迎进屋里,万娘子朝身边的小丫鬟使了个眼色,便见其带了一个上了年数的妇人进来,此人举止严谨,神色肃穆,看着她的脸,便不由得叫人挺直了腰背,姿态越发端庄起来。
万娘子:“这位是陆夫人专为姑娘挑选的礼教嬷嬷,关于京中与陆家相近的人物,礼数规矩,陆家家训,皆有田嬷嬷教导,这些日子还请姑娘受累,跟着习得田嬷嬷的教训,将来入陆家,必会一帆风顺。”
这刚下了马车,气都没喘匀,一股脑的事接踵而来,好在陈稚鱼不是马虎性子,也深知自己到京中来不是享福来了,心里也做了准备,倒也应付下来。
万娘子说了些事项便离开了,饶是如此,陈稚鱼也没放松警惕,毕竟这屋里,时刻都有监视她的人。
只是还不等她说什么,田嬷嬷便肃着张脸道:“姑娘舟车劳顿,叫手下人规整衣物,您早些歇整,歇得一天,便要打起精神来学规矩了。”
那田嬷嬷一张脸是在冷的厉害,陈稚鱼没有她说笑亲近,只“嗯”了声,转身便和唤夏一起收拾带来的东西。
田嬷嬷见她一主子竟和奴婢一道做活,忍不住说:“这些都是下人做的事,姑娘莫累着自己。”
陈稚鱼刚从马车上卸了个包袱下来,闻言微微一笑,道:“我的东西不算多,每一样都有数,我自己理理,装箱整册心里有数些。”
田嬷嬷便不说什么了,但心里难免对此摇头,将来可是要做宗妇的人,这般作态,也不知是要寒碜谁了。
——
是夜,天气干燥。
到京城的第一天,归置了一下午,人没停歇,自然无法想太多,此时万籁寂静,陈稚鱼躺在陌生的房间里,心中思绪杂乱,没太能睡着,翻来覆去好一会,直到守在外间榻上和衣而眠的唤夏轻声问了句“可要伺候”,她方意识到自己思绪不稳竟难以入睡,说了句“无需”,便将枕下的香囊拿了出来,放在鼻尖闻了会儿,丢在了枕边,长出口气,心无旁念再次入睡。
一夜无梦,再醒来时,天都还没亮透,自个儿起身,唤夏听到动静后诧异其起得这么早,但也不是个多话的性子,忙就去烧了热水来。
田嬷嬷来时,正瞧见她在擦脸,一时也有些愣怔。
“陈姑娘起这么早?”
陈稚鱼笑笑:“左右睡不着,便起早些。”
田嬷嬷本也是来观察,看这姑娘是否早起,是否惫懒,见她立在那儿清爽的模样,只说:“姑娘做的甚好,陆家新妇,上要伺候公婆,这每日卯时初便要起身,给婆母请安伺候,伺候早饭茶点。”
陈稚鱼眼眸微动,知晓这便是开始教她了,便点头称“是”。
田嬷嬷做派便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语气虽温和却不苟言笑,半天下来,看不见个笑模样,若是个寻常小气些的,被这么一抻,只怕早就沉不住气了。
可一个上午的相处下来,她看这位陈姑娘,行走举止皆端庄稳重,笑不露齿,说话温声细语不急不缓,被她刻意冷了几下也依旧冷静自持,眼里没有委屈怨念,这般平静姿态,倒像是被教养过的。
坐下喝茶的功夫,见她背薄挺直,手里端着茶杯,微微低头露出白皙的脖颈,小口抿着杯中茶,这番动作若是旁人来做,要添些矫揉造作之态,偏她看着举止甚美,仪态自然。
“姑娘的规矩倒是不差,是来前寻人教导过吗?”
陈稚鱼放下茶杯,与她摇头:“未曾有。”
田嬷嬷微微挑眉,心中暗暗纳罕,不是说是寒门出身么?可这浑身气派看着一点也不像,莫非是原在家时就如小姐一般教养?
若是如此,那陈家人目光可就长远了。
想到这里,心里不由发沉,陆夫人于她有恩,她被派来管教陆家未来主母,自然事事上心,面对一切可疑,丝毫不能马虎,她现在是有些怀疑了,这陈家送个齐全的姑娘来,莫不是早就打好了主意?
想到这里,看陈稚鱼的眼神都不一样了,若此女是有预谋而来......
陈稚鱼倒不知她想了这些,神态自然地与她说:“幼年时,云麓县接收过一批逃难来的灾民,当时我跟在舅母身边,去救灾棚子施粥,无意间救了对生病的母女,那母女虽是逃难来的,却并不清贫,只是身边没有帮手,路上的日子才凄苦了些,她们安顿好后,我们才知,那位娘子会医术,自己开了医馆,我小时爱往那医馆去,一来二去,就被她收做徒弟,我的规矩礼节,也大都是她教的。”
这一番话,信息不少,田嬷嬷反问:“姑娘会医术?”

陈稚鱼点点头。
“可精通?”
她有些迟疑,并不绝对:“面对寻常小病尚可。”
她会制些粉末,是师父教她自保的手段,此事,她并不打算交代,也想不到自己来了京城,哪里还需她来做什么医女。
田嬷嬷轻松了口气:“陆家未来的宗妇,会管家、能理财,娴雅时,插花品茶、焚香书画陶冶情操、贤能孝顺便可,会医...京中有的是医师大夫。”
陈稚鱼默默点头,掩下眼中的雾霾。
陆家要一只十全的花瓶,会医术对她自己来说可以是活命的本钱,可陆家未来宗妇不需要,看田嬷嬷态度知陆家态度,怕也是不想她凭这扬名。
看她态度乖顺,田嬷嬷又问:“姑娘既说也曾师从他人,除了这些,可还会别的?”
陈稚鱼颔首道:“女红、制香算是拿手。”
说罢,拿出一方干净的小帕,从腰间取下一只薄荷色香囊给她。
......
田嬷嬷把她的本事摸了一遍后,尚算满意,老实说,起初知道她时,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只当她大字不识,浅陋粗俗,而今看来,并非一无是处,就连初见她觉得有些小家子气,如今看来也至多不过是她体谅下人罢。
都是为人奴婢,她又怎会觉得这般不好?不过是心肠太柔不好,陆家宗妇,太柔软的心思,是管不住偌大的府宅,也镇不住下面的小鬼儿。
待回到陆家回话时,田嬷嬷暗暗思忖,想到风光霁月的陆家大公子,想着温智淑慧的陈姑娘,将两人放在一起,还真有那金童玉女的模样,且她性格温婉,看模样听谈吐就知是个宽容的性子,说不定这位陈姑娘在陆家,真有那番造化。
念及这个年轻的小姑娘对自己客气有礼,在陆夫人面前,便说了几句好话。
“是个蕙质兰心的姑娘,行事柔和不张狂,性子耐磨不小气,奴婢看她规矩不错,多问了几句,方才知这位姑娘会的本事不少。”
陆夫人看着她,一旁的方夫人见她不问话,都有些心急,她可想知道这个姑娘都有哪些本事。
陆夫人笑了笑:“难得见你为谁说话,可见这个女孩对你胃口。”
田嬷嬷忙说:“夫人看得过才好。”
陆夫人端起茶,说:“你继续说。”
“陈姑娘会些医术,最拿得出手的是绣工与制香,绣工嘛,京中官家小姐大都通,制香倒是新鲜。”说罢,将她从陈稚鱼那儿拿来的一方帕子和一个香囊奉了上来。
陆夫人接过看了看,帕子上的两尾胖鲤鱼栩栩如生,帕子一角还绣了个“茵”字,那薄荷香囊倒是令人神清气爽,令她眉头都展开了。
自己看了看,便递给一旁的方氏叫她也看看。
陆夫人不说好与不好,方夫人则可以替她开口。
“确实心灵手巧,嬷嬷也不算虚夸一回。”
田嬷嬷回完话便下去了,屋里都是主子,关起门来,陆夫人露出了满意的脸色来,与方夫人道:“不枉方兄弟辛苦一遭,眼下这个,听着说的,已然是不错了。”
田嬷嬷是宫里出来的,识人了得,她心知晓田嬷嬷不是个夸口的人,这陈稚鱼没被她挑出刺来,叫她有些意外。
见大姐松了口,方夫人心里也高兴:“总算做了个好事儿。”一想她大姐为那姑娘准备的师父,便问:“那......可要安排这姑娘去棋盘街?”
陆夫人微顿,并不拒绝,只道:“先传来叫你我见见吧,顾先生身份敏感,若她真是个好的,再叫顾先生教教。”
方夫人颔首,心道大姐做事缜密,为这位未来宗妇也是费尽了心思,当年废太子帝师都叫她请来了。
不像是教养一门宗妇,更像是为陆曜培养个谋士。
这厢得了陆夫人准话,田嬷嬷带着喜气回了小院见陈稚鱼,告知她明日晌午去陆府给陆家主母请安。
从田嬷嬷走后,陈稚鱼便想着,她回去回话,那厢中意,免不了一见,若不中意......
她实不是个自轻的女孩,心知自己不至于不堪到田嬷嬷一点认同也无,现下见她神色虽平常,眉梢却带笑意,结合她说的,多少还是紧张了下。
“还请嬷嬷指教。”她起身奉茶,声色诚恳。
田嬷嬷也站着接了她的茶,此番看她,越看越满意。
本是要进陆府的人,多几分脾性傲气也不是不可,偏她还这般谦逊,懂得低架子,这是许多贵人都不知的道理。
别看她们这些下人卑躬屈膝是伺候人的,偏偏她们知晓的多,下面的人要去拜访主家,他们这些人是能起到作用的。
“陆家后院和谐安宁,也是因陆夫人大度宽容,你要知,陆家府大,将来你进去是要做主母,眼界自然也要放宽。”
陈稚鱼虚心点头。
她接着道:“陆家有两位夫人,正夫人乃陆太师正妻,生养宗子管理家务,便称陆夫人,如夫人虽为太师妾室,却冠本姓上下皆称其为方夫人,其独女便是陆家嫡女,太师府上一子二女,另外一女乃姨娘所出,这个不重要,你只消知晓,面对方夫人也不可轻忽。”
陈稚鱼莞尔。
田嬷嬷:“......因何笑?可是哪里说得不妥?”
“嬷嬷忘了,我本是方通判送来,自然知晓方夫人,怎敢不尊重。”
田嬷嬷愣了一瞬,随即笑笑:“倒是我疏忽。”
来之前,方通判自然与她讲过其妹方夫人,只道她为人和善,心思宽广,若是将来她在陆府有什么不顺,可去寻方夫人帮忙。
这话,陈稚鱼也只听听,并未当真,她不觉得自己走了方家的路子,从此就与方家人感情深厚了,更知若自己未来进了陆家,与方夫人过于亲厚,只怕正经婆婆那儿,多少说不过去。
......
次日一早,陈稚鱼收拾好了自个儿,梳了个温婉的发式,戴了两朵珠花做点缀,标准的在室女模样,田嬷嬷虽觉得她打扮得过于简单了些,却也素约清丽,年轻的小女孩,无需浓妆艳抹,姿色已然天成。
走在前时,她耳力极好地听到她身边的婢女小声说:“到底是见贵夫人,小姐何不将妆奁的金钗戴上?”多样首饰,好歹是个脸面。
那女声温温柔柔响起:“我是什么样的人,不是一支钗装得了的,京中夫人皆见过世面,我若为脸面将全副朱钗都戴上,也撑不起来。”
她是什么样的人便如何现与人前,如今要见的是未来婆母,她无需这些个假装,打肿脸充胖子,也要看对象。
听得田嬷嬷心稍稳了些。
能坦然自若到这种程度的,是真弃浮华如浮云,而非故作清高。
陆太师府高堂广厦,一步一换景,朱楼雕栏,满园春色,当真是簪缨世胄,高门显赫。
陈稚鱼站在这雕梁画栋的神仙府邸,一度觉得不真实,也暗暗吸气,心里回想到方通判口中的“富贵人家”——“贵”字,妙不可言。
先前她为家人宽心所说的——“这门婚事乃是她赚了”,也是一点没说错。
进了慕青院,田嬷嬷先去请话,叫她在此处等。
陈稚鱼在“锁清秋”静待,眼眸微微抬起见雕刻的横梁,暗暗欣赏,这般匠人手艺,怕也只有在这种一品大官的家中才看得到吧?
她抬头看景,不知廊下有人,负手而立,目光正落在她身上。
青衫女子,梳着简单的头发,微微抬头时,那头墨发柔顺的披在身后,有一缕落在肩头,弯曲出柔美的弧度,远远看去,得见那双清亮温和的眼,小小一张脸,眼睛又大又亮,漂亮得叫人移不开眼去。
陆曜不知,此番与太子出去查案,回来后拜见母亲,却在锁清秋碰上这个女子。
他记性很好,便是不好,那双明亮动人的眼也足以叫他回忆起来,正是那副美人画卷上的女子。
身边随侍喆文亦看到了,虽不知是谁,但一见还是闺阁女子,不由低声提醒:“大公子,那边好像有位姑娘,咱们还过去吗?”
陆曜稍顿,随后摇头,只看着母亲身边的艾妈妈亲自出来,将她迎了进去,他便抬步离开此处。
是他疏忽了,早前答应了母亲,母亲本就期盼此事,自然是早早将人接来,只算着路程,这位姑娘怕是一路未有好生休息便来了京里。
早知她来......
陆曜沉了口气,他自觉应当空出时间去接她。
喆文见自家大公子步子迈得又快又大,关切了句:“大公子,那是不是未来少夫人?”

陆曜没理会,微微颔首。
喆文瞪大眼睛,又问:“您是不是不喜她啊?”
陆曜冷睨了他一眼,斥道:“多嘴。”
喆文缩了缩脖子,到底是自小伺候这位爷,情分不比一般,知他不会生自己的气,便笑说:“奴才见您看了一眼便走,也不去打个招呼,想来是不得您喜了。”
陆曜微微蹙眉:“不算正式场合,仓促见面不合礼数,母亲那里暂时去不了,先去给父亲请安。”
喆文嘿嘿一笑:“可您还是没说,亲眼见过那位姑娘,到底喜不喜欢啊?”
这次陆曜没有理会他,快步离开了,喆文嘿嘿笑着跟上去。
.....
这厢,陈稚鱼尚不知那一出,只低垂眉眼,跟随眼前的妇人进了内屋,屋里熏着极淡的丁香散,静得落针可闻,她被引到中央,便欠身行了个标准的万福礼:“夫人万安,小女子陈氏见过夫人。”
陆夫人端坐红柞木阳线雕吉祥纹圈椅之上,双手叠放在大腿上,一身绛紫色如意云纹衫,显得大气雍容。
眼里满是眼前这个碧玉之年的小姑娘,果然如田嬷嬷所说,仪态自然,规矩得体,这方面,挑不出错来。
“快起来吧,艾妈妈,扶人坐下。”
那艾妈妈看年纪穿着,便知是陆夫人身边得脸的老人了,陈稚鱼不敢叫她来扶,只微微颔首,小步朝边上不远不近的圈椅坐下,坐下后,便有丫鬟来上茶,等人退开后,她才抬脸,朝着上座的陆夫人微微一笑。
这一抬脸,陆夫人暗暗赞叹,果然是个美人胚子,这般样貌,这般规矩,模样表面上来看,也不算辱没了她儿。
“陈姑娘一路辛苦,到了京里,可是住得惯吧?”
客气的场面话作为开场,陈稚鱼识趣的道:“劳夫人挂念,稚鱼多谢夫人安排,住的极好,您请放心。”
说着话,温温柔柔地笑着,叫人挑不出一点错来。
院子是陆夫人派人去准备的,不在主街,是不想太引人眼目,有些偏远,到底是仓促下找的,想来环境也就那样,但这姑娘神色坦荡,想来是寒门出身,京里的宅院,在她眼里应当都是好的。
简单寒暄过后,便要进入正题,陆夫人看着她道:“来之前,方通判可都同你说清楚了吧?”
陈稚鱼:“来京之后才知,通判大人所说的富贵人家,竟是朝中太师,贵不可及,骤然知晓,稚鱼惶恐,自觉身份卑微,不敢高攀。”
听得此话,陆夫人便知了,方家也没有尽与这丫头说清,如此,也顺了口气,见她果然眉头微蹙,似在忧心模样,一时柔软了眉眼,轻声道:“你莫担心,既要了你,便是看重你,如今,身份地位,陆家并不看重,只盼着得个聪慧懂事的,在我儿身边为他知冷着热,给他生儿育女。”
陆家具体情况,她亦没打算过早交心于她,到底不是什么有光彩的事,得过一阵,她能撑得起一声“少夫人”再说吧。
陈稚鱼便点头,心想自己还好没有什么都交代,京中大户人家,被皇帝申斥,并断了与贵族通婚的可能,这些虽从方通判那里知道了些,但到底是陆家家事,主家不提,她也不好主动提起,打人脸面。
说起大儿,陆夫人正经了颜色,道:“我儿乃陆家宗子,将来继承家业,维持主脉荣耀,你若嫁进门来便是未来的家母,上下里外皆要操持,陆家主母不同陆家媳妇,后者只要知书达理就好,前者则是陆家家主身边的贤内助,我这样说,你可明白?”
说起这些,眼神便不由得凌厉起来,也叫陈稚鱼正襟危坐,甚至站了起来:“稚鱼明白。”
她说明白,陆夫人却没有就此放了心,依旧肃了颜色,微微摇头,道:“你现下年纪小,与你说这些,你怕也只是听进去了,不过,这些不着急,左右我还年轻,管得了家务,陆家在我手中一日,你将来便在我身边好好学着,你坐下吧。”
陈稚鱼讷讷点头,依言坐下,心知,话说到这里,她对自己已是有了六分满意。
待她坐下后,陆夫人又说:“你如今最要紧的,便是理清京城关于陆家的关系,礼节等,待他日嫁进陆家,少不了的要和官太太们打交道,届时,莫要露了怯,更为要紧的一点——”
话到此处,她深吸了口气,加重了语气道:“子嗣。”
陈稚鱼耳根都红了,抿着唇不言语。
此刻不言语并非抵抗,到底是未出阁的女儿家,谈及这些,终究是面皮薄。
看她羞涩,陆夫人微微一笑,道:“陆家血脉尤为要紧,我儿年有二十三,该是有儿有女的年纪了,等你嫁进来,便要早日怀上子嗣,为陆家延续香火。”
能谈到这个话题,她对眼前的姑娘已经是很满意了,从刚见面到现在,她都挑不出错的,寒门出身的女孩,在她面前能大方着不畏缩,已是不易。
陈稚鱼沉了口气,心里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她不会刻意出错,叫陆夫人瞧不上她送她回去,婚姻嫁娶不是儿戏,她当初答应了此事,坐了马车来了京里,怕是后脚周围人都会知道她此番出门,是嫁人去了。
她若为了逃避这门不对等的婚事,便装傻充愣,意图叫人不喜,也不是她的作风,哪怕心有戚戚,但对这门婚事,她没有退缩过。
舅母曾说,婚姻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虽然这场开始并不光明,但只要她好生经营,也能过得出自己的日子来,她亦想过,只要她未来的夫君是个端方君子,就够了。
至于情爱......她不认为这样的开始,那位公子对她会有多喜爱。
毕竟,他曾有贤能的未婚妻,又是青梅竹马,应当是喜爱的吧?若非皇帝这一招,陆家宗子的婚事,无论如何也轮不到自己头上。
临走之时,艾妈妈捧了个锦盒出来,陆夫人亲手从里拿了支赤金点翠如意步摇,这是她给陈稚鱼的见面礼。
陈稚鱼推拒了一次,陆夫人却说:“这是礼节,收下吧,按理说,应当是与你家里人见面赠与,但两地相隔遥远,只好亲自交到你本人手上了。”
陈稚鱼也知,给她此物是看重的意思,陆家在这方面不曾瞧不上她,给了她脸面,便收下了。
若是陆家清高孤傲,欺辱她小门户出身,各方面都慢待她,将来真嫁进来了,也不会好过。
可见陆家诚心,真心想要个好的宗妇,正如她方才所说:“身份地位皆不看重”是真的了。
收了礼,她亦有回礼。
是从云麓县带来的当地绒花。
“听说府中有两位小姐,来时从家里带了两盒绒花,赠与二位姑娘。”
“云麓绒花?那很有名了,你有心了。”陆夫人微微笑道。
看她这反应,陈稚鱼也笑了笑。
互赠礼物后,陈稚鱼坐了会就走了。
她走后,陆夫人打开看了眼里头的绒花,神色还算满意。
艾妈妈见状,笑说:“这位姑娘是知分寸的。”
陆夫人“嗯”了声。
初次见面,准备了府中姑娘们的礼,没给她要嫁的男子准备,说明她家教很好,并不妖调无状。
今日见面,她还算满意这个未来儿媳。
正叫下头的人把绒花送走,门口就进来个高大身影。
“子挚?何时回来的?怎么也没个通报一声?”陆夫人惊喜道。
陆曜近身前来行礼,笑道:“中午到的,儿给母亲请安。”
“快来坐下。”陆夫人笑呵呵的看着他,心里暗暗想着,若是早回来些,正碰上那姑娘,两人还不知要怎样脸红,便道:“你呀,也是没眼福,方才有个美人,偏你晚来一步没瞧见。”
陆曜自然是知道她刚走,这才过来,也没装傻,笑道:“听说母亲今日邀了陈...姑娘见面,看母亲表情,应当是满意的。”
陆夫人勾唇笑着,与他夸起来。
“是个聪明的,话不多,笑模样多,长得极好,想来将来生的小孩也是漂亮的。”
陆家没有丑孩子,将来也不会有。
陆曜听得轻咳一声,道:“母亲方才在人家面前,该不会也是这么说的吧?”
陆夫人撇他一眼:“你母亲我还没糊涂,跟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会说这个。”
不过是在未成婚前催了下孩子的事情罢。
接着又道:“你眼下在家,寻个机会与她见上一见,总归将来是你的妻,先见一见,互相了解也是好的。”说罢,颇有些忐忑,怕她大儿不愿。
陆曜只是顿了顿,道:“刚处理完清河县的事,后续还有事未解决,等忙完这一阵罢。”
没有拒绝,可这个回话在陆夫人耳里,与拒绝无异。
一时无奈,一时无言。
——
回了小院落,陈稚鱼方觉口渴至极,喝了两杯水才好些。
唤夏在一旁有些高兴地说:“今日得见陆夫人,看其态度,应当是对姑娘很满意呢!”
陈稚鱼勾了勾唇,没有说话,只亲手收好了那支步摇,接着道:“唤夏,你帮我找个账本来,要新的。”
“是。”等她找来后才问:“姑娘要这个做什么?”
陈稚鱼早已收拾出笔墨砚台,又叫她为自己搬了张桌子和椅子去库房,靠窗坐下时,叫她将箱子依次打开,才道:“你帮我报名,我将带来的东西都记录一下。”
原来是录嫁妆单子,唤夏听话地去做事,嘴上却问:“嫁妆单子不是有一张吗?姑娘为何还要重新记?”
陈稚鱼拿笔蘸了下墨,道:“自己记一遍,心里有个数。”
她自己从云麓带来的,路上制敌得的赏,还有今日得的步摇,分门别类,她都一一记录清楚,也不知将来入了陆家是什么样的,她手上银钱并不多,将来在陆家怕是有一笔不小的开销,也不知她手上这点银子能撑多久,而她也不想坐吃山空。
这便是寒门嫁豪门的窘迫之处了。
若是富家千金,身份对等,嫁妆里便有她一辈子的花销,更有进益的庄子铺子,不会手头拮据,而她,她手中的银钱只能保证自己在外过段时间潇洒日子,正经在那百余人口的太师府上下打点,在说出门置办些什么,那都是远远不够的。
再说了,云麓只是个小县城,物价不高,京城却是富贵窝,她将来接触的那些人,都是有头有脸的,她自己拿不出手就算了,总不能出手的东西也寒酸吧?
记录这些,除了她有想法搞点钱花花外,还有就是分清楚些。
虽说陆夫人今日对她客气,却也说不准来日什么情况,外人看来她本是高攀,占了天大的便宜,她却不能真的“占便宜”去。
听说这样大宅院里,每个人都是拿月钱的,但后院女眷却不可能靠那点月钱过活,她也是。
眼下她的小库房只有这十八台嫁妆,在民间已经是了不得了,但在京里,却够不上看的。
“唤夏,你当初是跟着方大人从京里走出来的,你可知,京中贵女们,若是嫁人,嫁妆一般都添多少?”手里不停记着,嘴里随意问着。
唤夏将那些新衣裳报了名和数后整齐放回去,听了问话后道:“那要看是什么样的贵女的,近些年来,只有丞相嫁女最为轰动,整整一百二十八台嫁妆呢,不过人家是二皇子妃,再有就是前年鸿胪寺卿嫁女,也有六十八台嫁妆。”
听着,陈稚鱼手微一顿,唤夏说完以后,看着屋子里的箱子,一时也替姑娘酸楚,正一品的太师之子娶妻,若是那位木小姐,怎么也是八十八台往上走,而今......
她看了眼姑娘,果见她顿住,怕她心里难过,忙宽解道:“姑娘莫忧心,陆家娶妻,京中上下皆知是什么情况,皇帝要陆家娶清贫女,您这里便也只能如此了,等您将来做了陆夫人,何愁不富贵?这些面子,都能挣回来的。”
看她尽力开解自己,陈稚鱼笑了,摇摇头说:“我没为此事伤心,我只是在想,等将来进了陆府,你我都要吃饭呐。”
“啊?”唤夏不太明白。
陈稚鱼点了点屋里的箱子,轻叹了声,说:“靠这些,能吃饭,却不能长时间吃饱饭,唤夏,你可明白我意思?”
唤夏眨巴眼:“不太明白。”
“我虽不在意多少嫁妆,却也不会视金钱如粪土啊!”陈稚鱼说完,俏皮一笑:“咱们得挣银子。”
唤夏脸色有些一言难尽,心里暗暗想着:您等段日子就是陆家夫人了,还怕没钱花?哪有姑娘或是夫人自己赚钱的?
看她表情,陈稚鱼便知她在想什么,便问:“你在方家时,可是拿月钱?”
“是。”
“那方夫人,可也是拿月钱?”
“是......”
“方夫人日常花销,可只是靠月钱?”
“那...不是,姑娘,我有些懂了。”
陈稚鱼抿唇一笑:“孺子可教。”夸了这么句,她站了起来,走到她跟前,微笑着说:“对京城我并不熟悉,你熟,有件事,我还想拜托你帮我。”

田嬷嬷这厢得知,陆夫人对未来少夫人是满意的,虽嘴上没说什么,但却叫她回去尽快将陆家在京中乃至京外的关系,远的近的,亲的疏的,但凡有来往的,都要尽心教给她,再过些日子,便一台轿子送去棋盘街,到那时,她这厢,估摸着是......
身边相送的女儿是在陆夫人身边做事的,名叫玉书,此刻挽着母亲田嬷嬷的手,小声道:“您说,夫人是什么意思?也看不出什么情绪来,是不是瞧不太上陈姑娘?”
田嬷嬷抿唇笑笑,轻嗤一声道:“你何时能看清夫人情绪,我这把老骨头也就可以安心回去养老了。”
玉书讷讷,听得母亲继续说:“夫人何等出身,这些年来,你又瞧见她明言夸过谁吗?如今这般,已然是很满意了,玉书啊,你如今跟着夫人,自然有你的前程,娘也要提点你一句,眼界放宽些,别看现在的陈姑娘出身寒门,好似配不上大公子,但人这运啊...都是自己挣来的,我若说陈姑娘来日必有富贵,你信也不信?”
玉书默了,抿紧了唇瓣,多少是有些轻视的。
她娘是从宫里出来的,皇后娘娘那里都说得上话,多少贵人都给三分薄面,她爹也是管事,他们一家虽也伺候人,可在府上,底下的丫鬟们,谁不叫她一声“玉书姑娘”,夫人且疼她们这些年轻轻的姑娘们,在府里,说是副小姐也不为过。
说句实在的,她的出身未必比不过那位陈姑娘,甚至比起出身寒门的她,也有自己得天独厚的优势,只是......
陆家宗妇,不可能是奴才种子出身。
田嬷嬷见女儿沉默,瞥了她一眼,面对这个小女儿,她自然清楚她对大公子不一样的情愫,直言说:“大公子那,没你的位置,你好生在夫人身边做事,将来自有好姻缘,再且,娘也不想自己的女儿给府上主子做妾。”
玉书的脸一下涨红,辩道:“我没有!”
田嬷嬷暗暗摇头,叹了口气,说:“你可记得秋月,你看大公子可有将她放在眼里?止戈院可有她的位置?”
霎时间,玉书的脸白了下来,心里那点小漪思沉了下来。
田嬷嬷心里暗暗思忖,依着夫人如今态度,估摸着是想要自己将来就在陈姑娘身边照顾,若是如此,无论如何也要把女儿心里那点希望掐灭去。
否则将来,老子娘伺候少夫人,自己女儿做小妾,到时忠不是忠,孝也不得孝,她也不忍心看着女儿在后院做小伏低,以色侍人,更有就是......
她的这个女儿,论样貌虽清秀,但在陈姑娘面前,哪有她显眼的份?到时连以色侍人都别想了。
......
唤夏揣着姑娘给的香囊,还有绣工精美的山间灵鹿图,来了京里最大的成衣店——云锦梦华。
说明了来意,又露出了那帕子,店铺老板是识货之人,立时将她带去了茶室详谈。
出了门,唤夏脚步有些漂浮,心里却是极为激动轻快的。
她也没想到,照着姑娘教得去说,当真叫她说成了这门生意,绣品一事说成还不算完,还有香囊,姑娘说可搭配着衣裳一起售卖,若是卖得出价钱,她制作的香囊便也可做单品卖,便与那老板六四分,起初老板嫌少,但实在喜爱这绣工,不愿错失了去,便也勉强同意,心里或许还不以为意,不觉这香囊能卖几个钱。
回了小院落,唤夏将经过告诉了姑娘,眉眼弯弯道:“那老板本想讨价还价,奴婢拿着东西就要走,他见奴婢利落,就不摆架子了,只道好的绸缎大面积刺绣十五两银一件,小面积刺绣十两一件,寻常布料再便宜些,大面积的五两一件,小面积二两一件,奴婢也说了,衣裳时兴什么样,价格会有浮动,那马老板都没辙了,说我若是自己做老板,绝对是奸商。”
陈稚鱼听得发笑,这就奸商了?她虽没穿过多好的布料,却也知在京里,这些贵夫人们一件好的成衣便是几十两,花出去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作为京中最大最好的成衣店,专门赚富人钱的,她这要价,已经是在情理中了。
唤夏说完,见姑娘只是笑,不由得发问:“姑娘真是神算,怎就知那老板不会拒绝呢?”
陈稚鱼顿了顿,摇头道:“我并不敢保证他一定会同意,毕竟初来乍到,生客的生意不好做,但我知道,商人爱财,我能给他的,是独一份的,京中再多的成衣店,加上我的手艺,便是一样卖点,对他而言,前期的投入不算多,但若是赚了,也是一笔可观的收入,何乐不为呢?再者说了,京中有的是好店,他若不要,咱们还有别的选择。”
唤夏点点头,明白了。
陈稚鱼看着她,说:“你是方大人给我的,如今跟着我,也希望你能替我考虑,此事,还是莫要叫旁人知晓了。”
唤夏忙说:“跟了姑娘便是姑娘的人,奴婢知道此事厉害,断不敢多嘴,姑娘,还请您相信奴婢。”
闻言,陈稚鱼笑了笑,却不敢将此话当真。
“若是不相信你,又怎会请你替我去办此事,好了,眼下也别耽误了,你帮我配线,这活计就做起来吧。”
她心里清楚,唤夏是方大人的眼睛,左右她也没什么旁的心思,如今身边没有可用的人,唤夏贴身伺候,这种事瞒不过她,只好交给她去办,这些日子冷眼看着,倒是个仔细做事的人,往后日子还长,她不可能一直防着,只要唤夏能以诚待她,她亦不会将她当外人。
......
云锦梦华。
马老板将那张山间灵鹿拿在手上,正盘算着如何造势,余光便看到东家,忙两步上前去,笑嘿嘿道:“东家今日怎么有空来?”
玄衣金领,腰坠白玉,气派自然,陆曜是独自闲逛来的,见他笑得满脸褶子,道:“过来看看。”
云锦梦华,京中最奢华的成衣店,外人都知靠这家店发家的马老板是外地富商住京,无人知晓,这家店铺背后真正的老板乃是陆家人。
马老板鲜少见到东家,加之今日又得宝藏,不由兴奋道:“东家今日来得巧,可知店里来了个手巧的,绣工一流,也有经商想法,我觉着行得通,便与她协议......”
解释了来龙去脉,他将灵鹿绣递给东家,陆曜接了过来,他虽不懂刺绣,却也知手中这副,绣的精巧,不同一些绣娘所出,便说:“你做得很好,这人确实心灵手巧,既如此,便按你们协商的来。”
马老板连笑不止,只觉这种模式做起来,又要甩同行一大截去。
花朝迟,暮春至。
不知觉就到了桃花盛放的三月,已是陈稚鱼来京的小十天。
这些日子,田嬷嬷不仅与她细致地过了遍陆家关系,还夹带私货,多说了句关于木家的事。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田嬷嬷与她提起陆家曾经的婚约时,倒有那么一股投诚的意味,当然这个想法只是一瞬而过,但对她说的,还是上了心。
据说,那位木家姑娘,殿阁大学士之女,曾就有不少人家惦记,当初宫里贵妃便想叫她入二皇子府,木家那时与陆家走得近,两家口头上定了娃娃亲,此事便过去了,后来不知为何二皇子妃成了丞相之女,此事按下不谈,只说陆木两家本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不出意外三年前就该成婚的,哪知木婉秋的生母因疾去世,她便在家守孝三年,如此,就耽误了。
三年前,陆大公子年二十,那木家姑娘年十七,拖到今日,两人都大了,对男人来说没什么妨碍,可因圣令,解除婚约后,最受伤的就是拖到二十还未嫁,如今守孝期过,想嫁却不能嫁的木姑娘最无辜。
说来说去,也是因陆家之过,伤害了一个女子。
从田嬷嬷口中,陈稚鱼知道,陆家对木家那位姑娘抱愧。
不由说了句:“青梅竹马,造化弄人。”
田嬷嬷听后,看着说这话的陈姑娘,有些意外,她竟是在替木家姑娘可惜,一时也奇。
“虽说他们是从小定下的婚约,但二人恪守本分,从无越轨之举,几次碰面皆有亲长在侧,如今这般,想来两边都放下了。”
闻言,陈稚鱼笑笑,知道田嬷嬷是怕自己介意故有此一说。
“嬷嬷不必解释,人心是肉长的,这样的情分,这样的结果,若说心里没有一点触动,那才可怕,陆公子与木姑娘本是佳偶天成,如今走到这一步,也是令人唏嘘,我只觉得可惜罢了。”
她觉得可惜?田嬷嬷更觉得不对了。
陈姑娘不该是这种反应。
那好歹是她未来夫君,如今谈起这种往事,她怎还替他们可惜了?反对那木家一点介怀也没有。
这种思绪过了一瞬,田嬷嬷也觉自己想法可笑,暗自摇摇头,她本就是再宽和不过的人,往事不可追,她本就不该往回看,也不该因过去吃醋。
自那天陆夫人传过她后,陆家就没什么动静了,就连她的准夫婿,连句话都没带来,如此冷淡,也不怪陈姑娘看得“开”了。
正这般想着的时候,唤夏抱着一大枝桃花进来,笑说:“姑娘快看,这是陆家大公子身边的人送来的,开的正艳呢。”
陈稚鱼微愣,随后起身接过,叫她找个瓶子来,唤夏忙去找了,嘴里还说。
“不止花,还有陆大公子带了话。”
陈稚鱼抱着桃花,桃花夭艳,粉晕上颊,叫她的眼里都染上了粉红色。
唤夏找了只粗口花瓶放在桌面上,见姑娘低头插花,她便笑声语之:“陆大公子说,观音山上桃花开了,邀姑娘明日出门踏青。”

陈稚鱼垂眼看着盛放的花朵,轻声应下。
对于这个传闻中的未来夫婿,实在陌生的紧,这么长时间都没有音信,她隐约猜到,他或许是不喜自己,才不急见面,可如今,他以这把烧的正艳的桃花,闯入了她的眼中。
明日,就要见面了。
心,不受控的跳了一下。
春天,是不由人心的季节,总叫人莫名悸动,说不清,道不明。
年少艾慕,少女怀春。
......
陆曜可算是忙完了,清河县的事背后牵扯甚广,那日回京后,整日奔波在外,就连那日得闲去了趟云锦梦华,还未坐下吃口茶就被太子的人寻来,跟在太子身边,一忙就是这些日子。
今日刚回了家,就被母亲叫去,足足瞪了他两分钟,他无奈道:“儿知晓,明日便去与她一见。”
陆夫人蹙眉:“到底是你的婚事,你自己还是要多上点心。”
陆曜不置与否,说了两句话就回止戈院去,一路上暗暗想着,明日约在什么地方好。
路过小妹陆茵的引音阁时,见她院子里的那棵桃树开得好,便想到了往年的三月,京郊的观音山倍受年轻男女喜爱,满山的桃花争相开放,一路皆有桃花雨,观音山上也有一座观音庙,可去焚香祈福,带她去,很时宜。
叫上喆文,令他去桃华馆折两支桃花送去府外陈姑娘手上,并邀她明日一见。
桃花灼灼,与卿相见。
八个字写在纸上时,陆曜心紧了一下,那一瞬间,脑海里闪过很多念头,她收到花会是什么反应?羞怯?无措?还是......期待?
目光落在“与卿相见”四字上时,像是烫了他的眼睛,不由控制地深呼吸了一下,有些懊恼自己此刻如同毛头小子一般沉不住气,只是邀她一见,更没甚骨气的生了这些情绪。
真是闹笑话。
最后,他将笔下的纸揉成一团,轻咳一声,对旁边等了许久的喆文说道:“将话带到就好。”
喆文下巴都要等掉了,见主子字都写好了又撇了一边去,暗暗瘪嘴,领命下去了。
......
这夜,陈稚鱼又翻来覆去的,有些难以入睡。
她知道自己来是要嫁人的,但知道,和与将要成婚的对象碰面,是两码事。
平日再如何静然矜持,也架不住要与外男接触带来的恐慌。
这与舅父、阿弟、表弟,甚至是在医馆接受诊治的男病人都不一样。
明日要见的,是她未来的夫婿,也或许,是她第二条生命的掌控者,纵使旁人将他夸得天花乱坠,没有亲眼所见,亲身接触,到底也不知其是个什么样的人,明日倒是要见了,她却没有那么开心,只是紧张,是对自己无法掌控的紧张。
他是什么样的人,便决定了她将来在陆府,会过怎么样的生活。
怀揣着这样的心情,几时入睡的她也不知,第二日早起时,精神并不那么好,叫唤夏去烧了壶浓茶来,垫了块玫瑰饼后,喝下一杯浓茶,才觉有了点精神。
梳妆台前,唤夏询问她想要什么样的发式,考虑今天是出去踏青,要爬山,为行方便,便叫她为自己梳了个垂鬟分肖髻,发式分股,结鬟于顶,红绳规则将发缠绕绑住,乌黑的发中簪入几粒白珠,燕尾垂于肩头,行走时,绑在燕尾中部的米粒珍珠绕红绳也跟着轻轻摇晃,秀美自然,更为女子添灵动娇俏之感。
衣裳便选了一件粉白相间的桃花云雾烟罗衫,里头的内裙为粉,领口绣了几朵桃花,外头罩着的轻衫为云白,这身衣裙样式并不复杂,兼素约清丽美,而她那张鹅蛋小脸只是略施粉黛,给双颊上了点颜色,十六年华,脸嫩得可以掐出水来,且她本身皮肤白皙,并不需要浓妆艳抹,稍加点缀,便叫人见之忘俗。
田嬷嬷知晓这位姑娘生的好,可见她稍微有与往日不同的装扮,此刻也是看直了眼。
年纪这般小,又生得这样貌美,大公子怎会不爱呢?
有道是日久生情,哪怕出身不显,也架不住她本身优越。
陆曜是亲自来接的,他骑马而来,身后跟着一辆马车,到这方小院落时,便见一纤弱女子脸上覆着面巾从门口踏步出来,稍有站定,便抬眸凝望,不期然,与他正对上眼眸。
明显见她愣了一下,随后移开眼去,朝他这边走近,陆曜翻身下马,与她近了些,便闻到从她那方传来宜人的浮月香,两人离得近了些,他才真实地感受到,这个姑娘看着不矮,但站在自己面前,只到他胸口处,又生得身量纤细,目光微微下移,落在她盈盈一握的腰间,稍暗沉些许,这般纤瘦,当真是弱不禁风。
“陆公子安。”陈稚鱼方出门,就听到身边的田嬷嬷低声提醒道陆公子已然来了,才惹得她抬眼一看,确定了人后,自矜持垂下眼皮,与他行礼问安。
陆曜沉声:“陈姑娘。”
三个字从他清润纯正,微微低哑的嗓音里出口。
二人正式见面,简单的问安后,唤夏搀扶她上了后面的马车,陆曜看她弯腰进去,手背在身后不自觉摩挲了一下,想到她方才一直都温婉地垂眸,并不与自己对视,心里暗道此女矜持本分,没什么意味地轻笑了一下,翻身上马,架马而去。
进了马车里,陈稚鱼才大呼了口气,靠在车壁默默散神。
田嬷嬷暗暗观察着,方才她就瞧着,大公子见陈姑娘的第一面,虽是面巾遮脸,却依旧掩盖不了荣华,大公子便一直盯着她的眼睛看,眉眼间隐含笑意。
想来,大公子对这个寒门妻,应当也是欢喜的吧?
京城的路并不颠簸,只是去观音山还要一些时间,陈稚鱼坐在车里都有些昏昏欲睡,直到马车缓缓停住,她闭了闭眼,在虎口处掐了一下,睁开不甚清明的眸子,目光询问地看向旁边的田嬷嬷。
田嬷嬷倾身掀开半边车帘,正见一小厮端着笑来说:“前面便是上山的路了,大公子让小的来请姑娘下马车,前去与公子一路上山去。”
田嬷嬷了然,转回头来对陈稚鱼道:“山上有座观音庙,需要步行上去,从这往上,就不便在乘马车了。”
陈稚鱼不知有多远,但好在她的身体没有看起来那么柔弱,爬山对她来说并不困难,困难的是要与那人单独相处,令她有些不知怎么是好。
依言下了马车,今日天光正好,陡然出来,还照得她有些睁不开眼,微微眯了下眸子,淡然从容地走向前面等着她的那道颀长身影。
此时正逢正午,太阳高悬头顶,唤夏欲要打伞而来,陈稚鱼抬眸看了眼长长的阶梯,对她摇摇头。
这一路上去有些远,打伞多有不便。
她与陆曜便是几步路的距离,看她被太阳照得白得发光的脸,他上前两步,道:“我为你撑伞吧。”
突闻此声,陈稚鱼愣了一下,随后摇头,声色清润道:“上山打伞多有不便,春日的阳光并不毒辣,照在身上很是暖和,就这样走吧。”
她虽虚看在一处,并没有与自己对视,却也目光坦荡,听她这么说,唤夏收了伞被田嬷嬷拉到一边去落在了后面,陆曜则看着她,见她这般,才“嗯”了一声,与她站在一处,稍隔了两步路的距离,道:“走吧。”
今日甚是晴朗,出来踏青的年轻男女甚多,有依偎一处的,互动甜蜜,也有并肩而行的,举止羞涩,大齐民风还算开放,男女之间虽有别,却并不妨碍有情的人相互见面。
反观她和陆家公子,则拘礼得很,两人也是并排而行,但中间相隔的距离足以站下一个半人了,若是夫妻,相隔一拳正常,若是情人,相隔半步显亲昵,若是朋友,相隔半臂也应当,而他们这距离,显然是疏远得紧。
陈稚鱼不觉有什么,只觉得这个距离很好,不过分接近,感受不到他身上冷冽的气息。
对这个男人的第一印象是好的,确然如方大人所说,是个气质儒雅的翩翩君子,为人模样亦是丰神俊朗挑不出错来,只是,他的眼睛过分清冷,看眼识人,总觉并不是个容易亲近的人。
再且说,她也不知这位公子对自己是什么印象,毕竟他曾有珠玉在前,而自己,等同那鱼目了,将自己比作鱼目,陈稚鱼也暗自好笑。
爬山是个体力活,二人不说话,只管拾阶而上,许是走了百阶楼梯,陆曜侧目看了她一眼,见她呼吸匀称,光洁的额上也未有汗液,不由挑眉,以为这等弱质女子登山许是会吃力些,却不想她气都不喘,跟着自己的步子能走这么远。
陈稚鱼当然不是看着那样柔弱,小时也是跟着师父上山采过草药的,那时最乐意爬树,可比现在调皮多了,只是日渐长大,江舅母要求她淑女些,慢慢地被磨了性子,而今锋芒在内,外观圆润沉稳,这是大多数人对她的第一印象,也骗到了陆曜。
京城的景致不同云麓,处处彰显着宏伟大气,自他们一路走来,楼梯两边皆有供人歇脚的亭子,随处一见的亭子都修建得精致古韵,就这样又走了百来阶,边听身侧的陆公子问:“可要歇息会儿?”边上就是四角亭。
闻言,陈稚鱼微微侧过身去,询问:“公子可累?”
陆曜微默,心里稍有些不自然,他询问,只是怕她累着,又不好意思说,,她却误以为是自己累了?他可是男人,虽走仕途,却也习武,身子健硕,这观音山来回三趟都不会叫他累着。
陈稚鱼问完,也意识到他应当只是关切自己爬山吃力,不等他回答,又道:“不知再往上去还需多久。”
陆曜:“约莫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
陈稚鱼点头:“既如此,就继续走吧,我并不累。”
陆曜看了她一眼,不由道:“你看着瘦弱,体质倒是不错。”
陈稚鱼回他:“幼时经常爬山,这个路程对我来说不算困难,这里的楼梯都是被石砌好的,容易行走,云麓有些地方的山,需要手脚并用地攀爬。”
两人一路无话,此刻却打开了话匣子,只是......
跟在后头的田嬷嬷听到陈姑娘聊的是这些,都有些傻眼了,陈姑娘不是挺聪慧吗,怎么不捡些女孩家温文尔雅的事来说,却说起那般不雅的爬山了?
陆曜也默了一瞬,他以为,在自己面前,她应当会对自己的过去三缄其口,毕竟她的过去对她如今来说,是短处,不藏好,却这般坦然的说出来,令他侧目。
并非不喜,而是与他想的不一样,或许是他先入为主,一早当她是为侍权贵而来,自然虚假清高,如今看来,与她不符。
或是说从见她的第一眼起,便觉她应不是那等心思深沉活泛之人。

说话间,已经到了观音庙,走到三分之二时,便能看到满山的桃花争相开放,眼前景色引得与他们一路上来的年轻女孩声显“哇”的一声赞叹。
粉色桃林,漫山遍野。
陈稚鱼也看的欢喜,碍于身边的男人,矜持的没有提着裙子跑过去看花儿,走到这里时腿就有些软了,但看着眼前的景色,又恢复了些力气,一口气到观音庙,头上有了点薄汗,拿出帕子拭了下。
陆曜时不时就会看她一眼,见她微有薄汗,因爬山而微微喘息,呼出的气打在面巾上荡出轻微的弧度,那双眼却亮的厉害,似乎是很喜欢这里。
“南面桃花开的最好,也有庙里提供的茶水点心,不若先过去歇息一会,再去庙里求个平安符。”
陈稚鱼点点头:“甚好。”
便跟着他后面,往桃花开的最盛的地方去。
观音山人来人往,他们去的一路上,因为人口较密,不得已便隔得近了些,这时候因为方才交谈过,陈稚鱼心里稍微能接受了一些,却没察觉,她的靠近,令陆曜微微勾起唇角。
一路上来,就因她刻意地拉开距离而隐隐不快,只是那时在楼梯上,为防止踩踏事件,本就有人流限制,如今到了这儿来,到处是平地,人口也密了些,她再退也退不了多远了。
南面有个很大的露台,还设了轻纱,陆曜带着她上去,露台上的人较少,似乎是专供富人家赏歇的地方。
甫一坐下来,便有专人来上茶水点心,上茶来的是个年轻的小女孩,靠在陈稚鱼这边,一笑露出个甜甜的酒窝,道:“这是观音山的桃花茶,还有桃花饼,贵人请用。”
陈稚鱼回之一笑,方才上来观察过,知晓这里的小男孩小女孩们伺候茶水点心,便会收到辛苦钱,便准备从自己荷包里拿钱,只是她这边还没有动作,陆曜早已给身边的小厮使了眼神,那小厮忙掏了把铜钱给了小女孩,低声道:“做得好,下去吧。”小女孩拿着赏钱朝她和旁边的陆曜鞠了一躬,欢天喜地的离开了。
陈稚鱼微愣,看向陆曜,两人坐在方形桌子的两边,桌子不大,两人自然也离得近,她看过去时,才发觉陆曜不知已看了她多久,冷不丁的对上视线,陈稚鱼心口一跳,默默移开眼去,本想说什么,到底还是咽了回去。
陆曜看着她,道:“这里的桃花饼都是现做的,你尝尝吧。”
此番坐了下来,又要吃东西,陈稚鱼便打算把面巾取下来,都带了一路了,出门时带上也是表矜持装装相,如今要吃东西,她可不打算带着吃,一是不方便,二是这样有些过于做作了。
她要摘,田嬷嬷便上前去为她取下,面巾甫一取下来,她便感觉到对面的视线落在她脸上,本身没觉得有什么,被他这么一看,略微有些不自然了。
陆曜自然是要好好看她,亲眼所见了她,才知当初夸了那一嘴的画师还是有水分的。
此女悄然,神姿灵动,画师摹了她的形,却未有半分她的神。
当初得知方舅舅仅凭一面就相中她来做陆家宗妇时,他还曾轻嗤荒唐,如今见了真人,似乎能明白方舅舅在给母亲的信中为何对她多有褒扬,尽情夸赞。
云麓山水果真名不虚传,养出个绝色来。
莫名,心中一烫,陆曜端起茶杯,借着饮茶掩下眼中的惊艳。
那道视线移开后,陈稚鱼才拿起花饼食用,果然满口清香,细而不腻。
她吃东西的样子十分文雅,一块饼不大,却也吃的小口,举止姿态,不像是寒门出身的。
“听说你的规矩,是从小学过,你家倒是有远见。”冷不丁的,陆曜说了这么句。
他说这话其实并没有别的意思,只道寻常人家教养孩子,大多是不会在女孩身上下这等功夫,许她学个手艺将来好嫁人便是,不会有人专门请人教养大户人家才学的规矩。
但这话听在陈稚鱼耳里便是有弦外之音了。
正如当初田嬷嬷摸清她的本事是一样的感觉,陆公子此话,更像是讥讽她学了规矩,就是为了今日嫁高门。
或许,在旁人眼里,都会觉得此番心机是为陆家而来,便是她清楚是因与方大人的约定交易,但说出去,谁会信?
倘若这番交易的对象是个不修边幅、家境普通,或是年岁见老,身体有疾的,旁人或许会怜她是为承诺身不由己。
可眼前的陆公子,无论外貌体型,还是优渥的家世,怎么看都是她占便宜了,或许在陆公子眼里,她也是那占便宜之人,故而才说出这句话吧。
陆曜不知他的那句感叹在这个女子心里掀起了怎样的风浪,只觉她坐直了身子,模样不似方才那样轻松惬意,正经道:“小时跟着的师父也曾是官家小姐,幼年跟着她学医被教导了许多规矩,如今来京城也有十日,田嬷嬷随侍左右经常会纠正一些礼仪体态,怕将来丢了脸面。”
陆曜哑然,方觉自己方才话中歧义,恐是令她误会了。
正想说什么,就见旁边走来一丫鬟,模样眼熟,在他们面前站定,道:“见过陆公子,我家小姐今日也来了观音庙,就在那边,还请公子一续。”
陆曜抬眼看去,便见一身湖蓝的妙龄少女端坐在露台的另一边,此刻也遥遥看来,朝他举杯示意,正是木家小姐木婉秋......
偶遇熟人,且找上门来了,陆曜下意识地回首看了眼陈稚鱼,见她神色平静,眼眸下垂,并没什么反应,难免有些不自在,道:“我过去打个招呼。”
此话一出,那来传话的丫鬟眼神晦暗,悄声打量了眼眼前的陌生姑娘。
陈稚鱼颔首,眼皮都没抬一下。
陆曜起身离去,他走后,陈稚鱼也不怎么吃得下手中的点心了,放在一旁轻叹了口气。
这一声叹,倒是叫一边的田嬷嬷误会了,当她聪慧敏觉,应当是猜出了那厢女子的身份,便小声道:“姑娘莫恼,只是寻常碰见说个话,陆木两家虽解除了婚约,两家亲长也还亲厚,眼下碰见,大公子不好视而不见。”
总不能落个刻薄寡恩的名声吧。
陈稚鱼这才明白,目光往那方稍瞟了一眼,只瞧见一道湖水蓝色春裙的女子,没有细看模样,又垂下眼去,了然的“哦”了一声:“原来是木家姑娘啊。”
田嬷嬷:“......”她方才,是不是多嘴了?
可见陈姑娘神色平静,只是相较方才此处气氛低迷了些。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醋了大公子去见木姑娘了。
陈稚鱼哪里知道她在胡思乱想这些,她确实心情低了些,却不是因为他去见了什么人,只是因为方才的对话,叫她又警惕了些。
陆家对她,应当不是很满意,而她也不该掉以轻心,以为这位公子邀自己见面是给她体面,或许是为应付吧。
陆曜过去寒暄了几句,到底曾有婚事,如今到了这般地步,实是他对不住木家姑娘,被退婚总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自去年年底出了太子反诗那档子事,陆木两家被迫退亲,京中便传出了一些闲言碎语,大多是对木家不利。
昔日“情人”再见,陆曜倒没什么,木晚秋却微红了眼。
她是金枝玉叶,身为殿阁大学士之女,自小便受各种教诲,自她记事起,便知将来要嫁进陆家为宗子宗妇,她对陆曜更是少女怀春,心向往之,京中那么多小姐,她自觉自己的婚事比谁都要好。
陆家家风严谨,男子年到三十才可纳妾,母亲都说,陆太师为人刚直,尊嫡妻为重,哪怕有个方夫人,也是因对陆家有功才格外敬重,其他的两三个妾,哪个不是老老实实,不敢兴风作浪?
而陆太师仅有一子,且资质能力不输皇子,状元之才,又有家族托举,初入朝堂便是正五品通政司参议,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年纪轻轻便得内阁赏识,将来怕是官运亨通,扶摇直上,陆家嫡脉,又是未来家主,陆家将全副希望都寄托于陆曜一人,她将来嫁过去,便是正经官太太,等再过个十年二十年,保不准还能得个诰命。
可这一切,都葬送在帝心存疑上了......
哪怕到了如今,陆家遭皇帝斥责,也只是掐断了两族婚约,并无其他,陆家在京根深蒂固,这困境也是一时的,只毁了她,婚约被退,如今年有二十,再想相看,也挑不出什么了。
不论这些,她心有不甘,抬眸打量着眼前清风霁月的纯正君子,这个人,她是真喜欢啊。
哪有少年不爱好,哪有少女不爱俏。
陆曜坐下,便察觉到她低沉的情绪,目光从她面上一扫,心中微默。
其实从婚约退了以后,为了避嫌,他就没再与木婉秋见过,如今,算是两人的第一面。
身边的随从被打发着守到一边,两人相顾无言,木婉秋看着他,又看了眼那厢静坐的姑娘,声涩艰难,问:“听说,陆伯母已为你相看好了一位姑娘,可是那边那位?”
她问得直白,陆曜也没什么可隐瞒,便点了点头。
这一下,木婉秋深吸了口气,端起茶水掩盖了下心中酸涩,她听着自己声音问:“你很欢喜她,是吗?”
陆曜蹙眉,这个问题,他不好回答,也不觉自己该回答她。
见他剑眉微蹙,木婉秋自知失言,但她不后悔这么问,因为,从方才来,第一眼见到他,竟陪着相识不到一个月的女子踏青赏玩,她心里就酸涩难当,质问的话卡在心里,令她如鲠在喉。
他们自小相识,出于规矩教养,两人从没有单独相处,更别提如同今日他们这样,宛如璧人一般,共赏桃林。
已经这般亲密了,难不成,是真要成婚了?陆家相中了?
“年前出了那档子事,皇帝虽斥责了伯父,也因此解除了婚约,但这不都是一时的吗?”她忍不住喃喃,不大甘心道:“难道就不能再等等,说不准哪日皇上收回成命了,你又何必委屈自己,娶个身份卑贱的女子。”
她不难想到,陆家不可能违抗圣令,那么,那边那个女子怕就是寒门出身了,这般出身的人,如何配得上他?若非形势所迫,她又怎么可能够得上陆家这门亲。
这话说完,她也知失身份,可她就是不甘,心中这口气难以纾解。
听她这么说,陆曜沉默一瞬,想到了那夜惊变,太子府被查,一夜间京中形势大变,他的父亲忠于陛下,忠于嫡脉太子,却惹了皇帝不喜,受了牵连。
他说:“陆家,不能违抗圣令,圣令也不可能朝令夕改,陆家更不能阳奉阴违。”
一时间,木婉秋咬紧了下唇,秀眉紧蹙,连呼吸都紧了一些。
“那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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