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冯旺林冯于能的其他类型小说《墨雨烬如霜完结文》,由网络作家“老将行”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暴雨倾盆的夜晚,冯旺林背着高烧不退的胞弟,在泥泞中艰难奔逃。黑暗中飞来的冷箭射穿他的竹笠,箭簇擦着耳际,带起火辣的剧痛。身后的追杀声不断,侍卫长王川的狞笑刺破雨幕:“公子,这枚玉佩您还是乖乖交出来的好!”冯旺林没有回头,只将怀中温热的玉佩贴近胸口。他清楚记得爷爷临终前的叮嘱:“带着这枚玉佩和你弟弟……逃!永远别再回来!”穿过冰冷的河水与幽深密林,他终于背着弟弟逃入一座陌生城池。城门关闭的刹那,他望着远处那片吞噬了故乡的漆黑雨幕。“爷爷死了,冯家完了……”但他不知道的是,手中玉佩在黑暗中正散发出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光。雨水像是天上被戳破了个无底的窟窿,没完没了地倾倒下来。冰冷的豆大水滴狠狠砸在黄土地上,片刻间便捣起泥泞,冲走了一切本可能清...
《墨雨烬如霜完结文》精彩片段
暴雨倾盆的夜晚,冯旺林背着高烧不退的胞弟,在泥泞中艰难奔逃。
黑暗中飞来的冷箭射穿他的竹笠,箭簇擦着耳际,带起火辣的剧痛。
身后的追杀声不断,侍卫长王川的狞笑刺破雨幕:“公子,这枚玉佩您还是乖乖交出来的好!”
冯旺林没有回头,只将怀中温热的玉佩贴近胸口。
他清楚记得爷爷临终前的叮嘱:“带着这枚玉佩和你弟弟……逃!永远别再回来!”
穿过冰冷的河水与幽深密林,他终于背着弟弟逃入一座陌生城池。
城门关闭的刹那,他望着远处那片吞噬了故乡的漆黑雨幕。
“爷爷死了,冯家完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手中玉佩在黑暗中正散发出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光。
雨水像是天上被戳破了个无底的窟窿,没完没了地倾倒下来。冰冷的豆大水滴狠狠砸在黄土地上,片刻间便捣起泥泞,冲走了一切本可能清晰的脚印,也模糊了远处最后那座高墙重檐的宅院轮廓。黑沉的雨幕将冯家祖宅撕扯、拉远,最终吞噬。
冯旺林什么也看不清,只有湿冷窒息的水汽呛入肺腑。世界被压缩在他脚下这片黏稠滑腻的土地上,和他耳边弟弟滚烫、混乱的呼吸声里。每一口沉重的喘息,都混着灼人的热意,喷在他冰冷的脖颈上,像小小的刀子划拉着他的神经。
冯于能伏在他背上,头颅无力地歪垂,脸颊隔着湿透的薄衫紧贴冯旺林的肩胛骨。那温度惊人,即使隔着厚重的雨幕和湿透的衣衫,也烫得冯旺林心头阵阵发紧。他只能将弟弟枯瘦的手臂死死扣在自己胸前,如同箍紧一件随时可能破碎的珍宝。
“哥……”冯于能又在无意识地低声呓语,声音沙哑、支离破碎,“冷……水……”
雨声如瀑,几乎将这微弱的声响彻底淹没。但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冯旺林心上。
“……就快到了,于能,忍着点儿……”冯旺林的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扯动他紧绷的喉咙。他徒劳地将弟弟冰冷的小腿往上托了托,那身体滚烫得像一团燃烧的炭火,几乎要灼透他潮湿的脊背。
前方除了无边的漆黑雨幕,只有泥泞的深渊。道路在昏天黑地中彻底模糊,他只能凭着一股亡命的本能,朝着远离冯府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奔逃。冰冷的泥浆没过脚踝,又滑又粘,每一步都在对抗着大地恶意的挽留。每一次拔脚,都耗去他积攒不多的体力,仿佛要将他的骨髓都吸干抽走。
风似乎更大了些,带着尖锐的呼啸,将雨帘掀起一层层迷蒙的波浪。冯旺林下意识地偏了偏头,想让身体迎向风来的方向,用单薄的后背遮挡背上滚烫的弟弟。
就在这一瞬间!
撕裂雨夜的尖啸毫无征兆地炸响!
不是风吼!那声音快得不可思议,带着金属特有的冰冷,由远及近只在瞬息!冯旺林瞳孔骤缩,一股源于无数生死锤炼的寒意从尾椎骨猛然炸开,瞬间吞噬了脊梁。他甚至来不及细想,身体已凭借刻在骨子里的本能疯狂地做出反应——
沉肩!拧腰!硬生生将自己的重心向侧后方狠狠撞去!
噗嗤!
一道模糊却致命的黑影,如同一条猝然亮出獠牙的毒蛇,猛然贯穿了他头上那顶宽大的斗笠!
坚硬的草质发出短促而沉闷的撕裂声。粗大的竹骨被这股力量野蛮地扭曲、折断,随之响起的,是耳边一阵尖锐、刺痛的低鸣!冰冷的金属物件几乎是贴着他太阳穴狠狠擦过!
激荡的劲风卷起他鬓角的湿发,甩在他冰冷发僵的脸颊上。
火辣辣的痛感,这才延迟般从耳廓传来,细细的血线混着冰冷的雨水蜿蜒而下。冯旺林猛地一甩头,强压住剧烈的心跳和耳中嗡嗡的轰鸣,双眼锐利如鹰隼,瞬间捕捉到了箭矢射来的方向。
就在那片吞噬了一切轮廓的、浓得化不开的漆黑雨幕深处。几盏孤零零的风灯鬼火般摇晃着,勉强勾勒出远处几个幽灵般的模糊身影,如同从九幽爬出的索命者。马蹄声隐隐传来,踏碎了水浪,也踏碎了冯旺林心头最后一点侥幸。
“快!这边!他们没跑远!”一个粗哑的嗓音在风雨中断断续续,被风声撕扯得变了调,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冷酷和狂喜。
侍卫长,王川!
冯旺林的牙根咬得咯咯作响,齿缝间渗出血腥的铁锈味。那个曾几何时,在练武场上拍着他肩膀夸奖他根基扎实、对他称兄道弟的王叔!那张曾经温和、带着些许谄媚的脸,此刻在记忆碎片中变得无比扭曲和狰狞!
一个低沉却穿透力极强的声音陡然炸开,如同滚雷般碾过滂沱雨声,轰然砸在冯旺林耳畔:
“冯大公子!听好了!放下背上那个小崽子,乖乖交出那枚玉佩!老夫看在多年情分上……或许还能让你兄弟俩死得痛快点!”
声音停顿了一瞬,随即爆发出一种志在必得的、令人骨髓都感到冻结的狞笑:“你跑不掉的!乖乖……交出来!”
玉佩!又是玉佩!
这个词像一根烧红的毒针,狠狠扎进冯旺林的脑子!
冰冷的雨水浇灌着全身,可冯旺林却感觉不到一丝寒意。一股燎原般的怒火猛地从他丹田窜起,瞬间烧尽了他四肢百骸最后一点疲惫!他猛地挺直脊梁,如同一杆骤然弹出的投枪!深埋在骨子里的狠戾和决绝骤然爆发出来。
他没有回头。
一个字的回应都没有。
他只是用尽全身力气,将背上那滚烫的身体箍得更紧。同时,一只手闪电般探入怀中——隔着已经被雨水和体温浸透的粗布单衣——重重地按在了那枚紧贴胸口、硬硬的、冰凉的东西上!
动作坚定、疯狂,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
那一夜的情景,比这场暴雨更加冰冷地冲刷着他的灵魂。
弥留之际的爷爷,躺在枯槁狼藉的锦榻上,脸上还残留着斑驳的血迹。往日里矍铄威严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浑浊的空洞和对死亡深入骨髓的恐惧。他的嘴唇艰难地翕动着,每一个字都耗尽了他最后的元气。
“……旺林……听……”鲜血在他嘴角凝结成暗红色的痂,“带……带着这玉佩……和你弟弟……逃!”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冯旺林,浑浊的瞳孔里仿佛有鬼火在跳动,“记住!冯家的……血脉……就是你们了……走!走得越远越好……永远……永永远远……不要再回来!”
那最后的眼神,不是期许,不是眷恋,而是深入骨髓的绝望与……疯狂。冯旺林一辈子也忘不了那双眼睛,那不是看子孙的眼神,像是在看两个即将被投入烈焰的祭品!那最后的嘶吼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随之而来的,便是外面府邸里陡然炸响的、再也无法压下去的金铁撞击声和濒死的惨嚎!
轰隆!
一道惨白的电蟒撕裂黑沉沉的天幕,刺目的白光瞬间照亮了天地。刹那间,冯旺林脚下的泥泞小路、远方那片黑黢黢犹如怪物的茂密森林、森林前方那道在黑暗中显得巨大而沉默的湍急河流……全都在这冷冽的白光下暴露无遗!
河水在闪电映照下,如同一条翻滚着无数银色刀锋的死亡缎带!
“走!”冯旺林喉咙深处迸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不知从何处又榨出了最后的力量。泥水四溅,他不再去想背后追兵那阴魂不散的风灯,不再去想耳际依旧残留的火辣痛感,甚至暂时压下了心头那片家宅焚毁、亲人尽殁的血色废墟,唯一的目标,只剩下那条河!
身后,侍卫长王川那歇斯底里的咆哮再次响起:“混账!给我追!放箭!放箭!把他们射杀在河滩上!”
但闪电和狂风掩盖了弩机的绞弦声,密集的雨线模糊了瞄准的视线。冰冷的河水腥臊呛人,暗流像无数只看不见的鬼手缠绕着他的脚踝,冰冷刺骨的水冲击着胸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窒息的恐惧。他只能一只手死死拖着背上昏迷的弟弟,另一只手拼命划水,双腿在浑浊的水流中疯狂蹬踏。
箭矢依旧穿过雨幕凶狠落下!嗖嗖的破空声如同死亡的丧钟。一些箭矢钉入河岸的泥地,一些落进浑浊的河水,激起一朵朵转瞬即逝的水花。一支劲箭几乎是擦着他的肩膀掠过,冰冷的箭头撕开了他肩头已然残破的薄衫,留下瞬间麻木又化为刺痛的印记。
冰冷的河水无情地吞没了他最后的体温,四肢麻木僵硬得几乎失去知觉,每一次动作都艰难得如同在凝滞的冰水中挣扎。背上弟弟滚烫的温度似乎也在河水冰冷的浸泡下,一点点减弱,如同即将熄灭的炭火,这比箭矢加身更让他心胆俱裂。
“于能!不能睡!挺住!”冯旺林几乎是吼出来,声音在水汽中显得尖利而干涩。他绝望地猛划几下,脚下终于踩到了带着碎石的河床边缘。他不再多想,几乎是拖着冯于能,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挣扎上岸。冰冷的泥地和碎石摩擦着膝盖、手臂,留下火辣辣的痛感。
但他不敢停留分毫!追兵的马蹄声和水浪拍岸声在风雨中搅成一团,步步紧逼!他甚至能隐隐听到狂怒的“就在前面”、“过河追”的吼叫声。他咬着牙,一把捞起昏迷的弟弟甩上后背,整个人如同被鞭子抽打着,踉跄着再次冲入黑暗,扎进了前方那片如同饕餮巨口的密林!
浓密的树冠遮蔽了仅有的天光,林中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雨水穿过层层叠叠的枝叶落下,变得冰冷而断续。脚下的腐叶和湿滑的树根纠缠在一起,一步踩空都可能摔倒丧命。风声在这里变得极其怪异,仿佛来自地狱的万千鬼怪同时在黑暗中低语、哀嚎,又像有无数双眼睛在看不见的角落死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冯旺林已经耗尽了力气思考方向,只是拼着命地往黑暗深处钻,往前!永远不再回头的往前!背上的冯于能轻微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了一声几乎被风声雨声掩盖的、微弱的呜咽,那是生命仅存的一丝微弱火苗。
不知奔跑了多久,就在冯旺林感觉自己肺叶都要燃烧爆炸、双腿如同灌满了沉重的铅块再也无法挪动时,头顶那令人窒息的茂密枝叶忽然变得稀疏。一点微弱摇曳的灯火光晕,宛若鬼火般出现在前方的黑暗中,映衬着不远处一道横亘在低矮雨云下、如同巨大怪兽背脊般的沉沉轮廓。
城!是一座城!
濒死的绝望中陡然生出的希望如同强心剂注入心脉!冯旺林的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嘶哑咆哮。他用尽最后残留的所有意志力,驱动着完全麻木的双腿,朝着那光点指引的方向,朝着那道沉沉的轮廓发起了最后的冲刺!
脚下的泥地似乎渐渐坚实,湿泞有所缓解。城门的影子在风雨的帷幕后显现,模糊,但确实存在!那并非雄伟辽阔的大邑,只是座灰蒙蒙的、用巨大条石垒砌的低矮县邑城墙。两扇粗糙厚重的木质城门半开着,透过门洞,隐约可见城内几条曲折小巷里点点昏暗油灯的微光在雨雾中挣扎,像是绝望中摇曳的萤火。
身后,那鬼哭般的马蹄声再次隐隐穿透风雨,如同催命符咒,甚至更近了些!也许翻过下一道山梁,他们就到了河边!冯旺林甚至能幻听到王川那毒蛇吐信般的狞笑。他猛地一蹬脚下湿滑的土地,几乎是将自己和背上轻飘飘的弟弟一同摔向了那仅剩一线、如同地狱缝隙般的光明!
冲进门洞!
几乎是同一刹那!
“吱呀——嘎嘎嘎嘎嘎——”
令人牙酸的厚重木头摩擦声猛地炸响!城内似乎响起了梆子和惊慌的吼叫:“关城门!快关!外面不太平!”
沉重的城门如同垂死巨兽的颌骨,开始向着中央缓慢而无可阻挡地合拢!门洞下方那狭窄的光亮正在急剧缩小!巨大的阴影仿佛实质般压了下来!
冯旺林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求生的本能压榨出最后一丝潜力,他脚下发力狂奔,几乎是擦着那如同山峰般碾轧合拢的巨大门板内侧边缘,带着一股冲天的泥水和夜风寒意,狠狠地撞入了城门之内!
砰!
身后,两扇粗糙厚实的木门发出沉重到令人牙酸的轰然巨响,如同两块沉重的断龙石砸下,将门洞死死封堵!
黑暗彻底隔绝。只剩下门板相接处缝隙里,几滴不甘心的雨水,执拗地渗了进来,砸在冯旺林脚边的碎石地上,发出极轻微的、如同绝望啜泣般的声音。
一股浓郁得几乎令人窒息的、混杂着泥土、霉烂木屑、牲畜粪便、劣质油脂甚至淡淡的铁锈气息扑面而来。那是低矮县城特有的、夹杂着生存与死亡的气息。
安全了吗?冯旺林不敢想,也无法思考。他只感觉浑身的骨头像被无数铁锤重重砸过,每一寸肌肉都在疯狂抽搐、哀嚎,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双腿一软,双膝猛地砸在坚硬、冰冷、积满污水的城门洞碎石地面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冯于能从他的背上无声滑落,软倒在潮湿冰冷的泥水地上。
“于能!”冯旺林低吼一声,不顾膝盖的剧痛,踉跄着扑过去将弟弟抱在怀里。他紧张地颤抖着伸手探向弟弟的额头和鼻息。额头依旧滚烫,甚至更加灼人,那微弱的气息依旧灼热,如同风中的残烛,但终究……还在!
一直悬在万丈深渊之上的心脏,终于获得了短暂的、几乎让人瘫软的喘息。冯旺林死死地将弟弟滚烫的头颅紧贴在自己同样湿透冰冷的胸口,仿佛想要将这份冰冷传递过去,又仿佛想用自己的血肉为那份炽热降温。他沉重的喘息变成压抑在喉咙深处的、剧烈如风箱拉动的抽泣。
他没有看门后嘈杂模糊晃动的人影,没有看昏黄灯光下那些惊疑好奇、带着审视和疏离的目光。他猛地扭头,透过那两扇巨大门板顶部缝隙——那是唯一还能瞥见外面世界的方寸之地——目光死死钉在东方那一片无边无际、如同墨染、吞噬了整个来路的恐怖黑暗中。
那个方向,吞噬了他过往的一切。黑沉的雨幕,彻底隔绝了他的来处。
“爷爷……死了……冯家……”他嘴唇翕动着,没有声音。每一个字,却如同烧红的铁块,从他撕裂的心房烫过,留下焦黑死寂的空洞。“……完了……”
泪水在冰冷的脸上肆意横流,与雨水交融,混着污泥,最终跌落在地面浑浊的水洼里。
“哥……”怀里的冯于能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发出一声猫叫般微弱、含混不清的呓语,“疼……”那双紧闭的眼皮下,长长的睫毛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这句无意识的呼唤,却像滚烫的铁水淋上焦炭,瞬间烫得冯旺林身体猛地一震!他低下头,近乎凶狠地死死盯着怀里的弟弟,那双眼睛里的悲恸迅速凝结、冻结,最终沉淀成一片沉甸甸、坚逾精铁的黑沉底色。
“哥在……于能别怕……”他用冰冷的脸颊用力蹭了蹭弟弟滚烫的额头,声音嘶哑,却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近乎刻骨的坚定和狠绝,“哥在……就不会……再让任何人……伤你!绝不!”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望向城内深处。巷子里那星星点点如鬼火般摇曳的灯火,不再意味着可能的避风港,而只是一片完全陌生、充满未知迷雾的荒野。每一个灯火的背后,都可能是新的虎穴狼巢。
冯旺林咬紧牙关,脸上残留的泪水和雨水被粗暴地抹去,留下一道道狼狈却刚硬的痕迹。他用尽全力撑起自己几乎散架的身体,将弟弟再次艰难地背起,踉跄着、一步一步地挪向那片更深、更无法预测的黑暗阴影中。
就在他刚刚移动的瞬间,那枚紧贴他心口、湿漉漉的玉佩边缘,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奇异暖意,骤然消失。玉佩本身的光泽在浑浊的雨水中毫不起眼,但在光线彻底被隔绝、冯旺林全身没入城下巨大门楼阴影深处的刹那——在那浓得化不开、连烛火都显得黯淡的绝对黑暗里——玉佩内里深处,似乎有一缕比尘埃还要微渺的乳白色光晕,极其隐晦地闪动了一下。
那绝非折射烛火的光芒。它细微、纯粹、幽邃,仿佛从某个极遥远的时空深处泄露而来,一闪而逝,快得让任何人,包括正背负着它的冯旺林,根本无从察觉。
冰冷、坚硬、浸透雨水的城门洞碎石地上,除了冯旺林缓慢移动留下的肮脏水渍,没有任何异常。
风声在狭窄的街道上打着旋,带着雨水和泥土的气息穿过门楼,发出呜咽的回响。门内不远处的阴影里,几个先前因为关城门而闹出动静的驻兵缩着脖子互相推搡了几下,最终还是没人上前盘问这两个狼狈不堪的闯入者。
其中一个老兵模样的粗声骂道:“妈的,瞧见没,又是个倒霉催的!这世道,城门一关,是人是鬼都往这儿钻……”他重重啐了口唾沫,“管他娘的,当看不见!别给咱惹麻烦就行!”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敲打在黑暗湿冷的空气里。
冯旺林背着弟弟冯于能,如同拖着一副沉重无比的石磨,每一步都踏在冰冷湿滑的泥水中,发出微弱的、粘滞的水声。他脚步踉跄,目光却如同受伤的孤狼,锐利而警惕地扫视着眼前这片完全陌生的泥泞小巷。
这条被雨夜浸透的巷子狭长而曲折,两旁的矮墙在昏暗的夜色中投下狰狞扭动的影子。脚下的泥泞吸吮着他每一步的重心,散乱堆放的杂物——破裂的木桶、丢弃的烂筐,都如同暗中潜伏、等待将他绊倒的陷阱。
就在他经过一扇歪斜、仅以草帘勉强遮挡的破败门板时,一股浓郁的草药腥气混杂着劣质油脂燃烧和朽木腐烂的刺鼻气味,猛地钻入鼻腔,呛得冯旺林肺部一阵翻搅,引发一串剧烈的咳嗽,差点将背上轻飘飘的弟弟摔落。
那破旧的门板缝隙中,隐约透出一线昏黄暗淡的光亮。几乎是同时,草帘被粗暴地掀开了一道缝隙。
一张浮肿、油腻、布满睡眼惺忪褶皱的脸堵在了门口。那双浮肿无神的眼睛先是扫过巷子里的狼藉泥泞,旋即凝固在冯旺林和他背上的冯于能身上,眼中没有丝毫惊讶或怜悯,只有一种见怪不怪的麻木与隐隐排斥。
那胖子喉咙里滚出一声含混不清的声音,像是在驱赶挡了门楣的野狗:“晦气!要死别死我门口!滚远点!”声音粗糙,如同用砂纸摩擦着木头。
胖子说完,“啪”的一声,草帘就被重重摔下,隔绝了那线微弱的光亮,也隔绝了那片污浊的气息。黑暗再次涌上,巷子里只剩下越来越大的风雨声,以及冯旺林自己粗重如拉风箱的喘息。
他牙关紧咬,脸颊的肌肉绷出锐利的线条。刚才摔门那一下砸在心上,震得他耳中嗡嗡作响,但那翻涌的愤懑与屈辱,立刻被更强烈的警惕压了下去。在陌生的城池,深夜雨中,他和弟弟就如同两道游魂,无依无靠,只有怀中的玉佩和他自己这副还未完全散架的躯体。他强迫自己收敛一切不必要的情绪,如同将滚烫的铁水浇铸成一柄冷硬的钢刀。
此刻,每一丝体力和专注,都不能浪费在无谓的愤怒上。
他强迫自己忽略那扇紧闭的门板,如同忽略一块碍路的石头,拖着脚步,继续往前踉跄而行。雨水顺着他的下颌冰冷滴落,砸在冯于能烧得通红的脸上。
“哥……冷……”冯于能在高热中再次模糊地吐出两个字。声音细若游丝,在风雨中几不可闻,却又无比清晰地刺进冯旺林的心底,带来难以言喻的恐慌。
冯旺林的心脏猛地一缩,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冷?于能说他冷?可他明明滚烫得像块烧红的烙铁!这……这绝不是好兆头!烧得太久,身体反而畏寒……
不行!必须立刻找个地方!一个能避雨、能取暖、能有一口热水的地方!就算那是龙潭虎穴,也得闯进去!
他艰难地抬起手,抹去糊住眼睛的冰冷雨水和热气蒸腾的汗水,模糊的视线急切地在狭窄小巷两旁的矮墙、门楣上搜寻。一扇门、又一扇门……大多数都黑黢黢一片死寂,偶尔有几点昏黄灯火的窗口,也死死关着。
就在巷子几乎到尽头的一个拐弯阴影里,两盏残破褪色的红纸灯笼,正吊在一扇低矮门檐两侧,随着风雨疯狂摇摆不定。纸皮在风中哗啦作响,但里面燃着的微弱烛火并未熄灭,昏暗的光晕固执地在湿漉漉的青石台阶上洒落了一圈模糊不清的光圈。
光晕里依稀能辨认出门楣上方一块斑驳倾斜、字迹不清的木匾,上面依稀有个“客”字勉强能够分辨。
冯旺林眼中骤然爆出一星微光,毫不犹豫地,他几乎是撞开了门内破帘子。
冰冷的泥水如同嗜血的蚂蟥,贪婪地吮吸着冯旺林脚上残破不堪的草鞋,每一步拔起都带出令人牙酸的粘滞声响,裹挟着半凝固的泥浆。狭长曲折的小巷,在浓得化不开的雨夜墨色中,扭曲成一头贪婪巨兽蠕动的肠道。两侧低矮倾斜的土墙夹道而立,墙头残破的瓦片在凄风苦雨中簌簌作响,投下的阴影张牙舞爪,仿佛随时会扑下来,将这两个渺小的闯入者彻底吞噬。
冯旺林的喘息粗重如破旧风箱,每一次吸入的空气都带着冰冷的雨水和污浊的泥土腥气,沉甸甸地压在他早已麻木的肺叶上。背上的冯于能轻得像一片枯叶,但那份滚烫却透过湿透的薄衫,如同烧红的烙铁,持续而清晰地烫烙着冯旺林的脊椎。他只能徒劳地将弟弟单薄的手臂在胸前箍得更紧,感受那份灼热之下愈发微弱的生命颤动。
“哥……”极其微弱的气音,混在密集的雨点砸落泥坑的嘈杂交响里,几不可闻,却又精准地刺入冯旺林的心底,“……冷……”
冷?明明烫得吓人!
冯旺林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巨大的恐慌比身后的追兵更甚地攥紧了他的心脏!这是烧透了、逼近最后关头的征兆!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如同受伤的孤狼,在漆黑的雨巷中疯狂搜寻——水!柴火!避寒的屋檐!随便什么都好!
巷子深处,一间歪斜的破木门半掩着,门板上糊着不知年月的黄纸,早已被雨水打得稀烂。一股浓烈到刺鼻的草药腥气混杂着劣质油脂燃烧的焦糊味和朽木霉烂的气息,猛地从门缝里钻出来,霸道地钻入鼻腔。
冯旺林踉跄着冲到近前,几乎要伸手去拍门。就在此刻!
“哐啷!”
破旧的门板被从里面猛地拉开了一道巴掌宽的缝隙。一张浮肿油腻、布满褶皱和浓重睡意的脸突兀地塞满了门缝,几绺油腻的头发贴在额角。一双睡眼惺忪、浑浊麻木的眼睛毫无波澜地扫过门外巷子的泥泞狼藉,最终像看两块碍眼的垃圾一样,钉在了浑身湿透、背着人的冯旺林身上。
那胖子喉头滚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如同用砂纸摩擦树皮的含混低吼:“晦气!要死滚一边死去!别脏老子门槛!”声音粗哑,不带半分怜悯,只有赤裸裸的嫌弃和驱赶。不等冯旺林作出任何反应,胖子重重“哼”了一声,油腻的手臂猛地发力。
“啪!”
门板被粗暴地甩上了!巨大的撞击声在寂静的小巷里炸响,震掉了门框上几缕陈旧的蛛网,也彻底砸碎了冯旺林刚刚燃起的一丝卑微希望。门内微弱的光线和污浊的气味瞬间隔绝。只剩下更深的黑暗、更冰冷的雨和更刺骨的绝望,如同粘稠的墨汁,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淹没。
怒火和屈辱如同毒虫啃噬心脏,但冯旺林只是死死咬住牙关,脸颊绷出刀削般的锐利线条。他没有时间去愤怒。他强迫自己收回目光,如同忽略一块绊脚的石头,将弟弟下滑的身体向上用力颠了颠,拖着已然僵硬麻木如同木桩的双腿,踉跄着继续往前摸索。巷子快到了尽头,前方除了更浓郁的黑暗,依旧看不到任何灯火或者希望。弟弟的呼吸越发微弱,滚烫的额头隔着湿衣紧贴着他的后颈皮肤,像一个正在急速熄灭的火堆。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真切地笼罩在头顶。
拐过巷口最后一个弯角,就在那片几乎令人窒息的绝望浓黑边缘,一点昏黄摇曳的光晕如同溺水者眼前最后的稻草,顽强地从黑暗深处挣脱出来!
那是两盏残破褪色的红纸灯笼!粗糙的竹骨支棱着,糊着的红纸早已被雨水和岁月撕扯得七零八落,露出里面昏昏欲睡、仿佛随时会被风雨掐灭的微弱烛心。灯笼随着凄风疯狂摇摆,像两个悬在半空的滴血眼球,执着地照亮着下方几级被雨水打湿、覆盖着厚厚青苔的粗糙条石台阶。
光晕极其黯淡,微弱地涂抹在一扇低矮门楣上方悬挂的一块同样歪斜破旧的木匾上。匾上的漆色早已剥落殆尽,木质被风雨侵蚀得布满裂纹,却勉强能辨认出一个笔画模糊却轮廓鲜明的——
“廟”。
破庙!
冯旺林眼中骤然爆出绝处逢生的光芒,如同濒死者抓住了浮木!他再顾不得其他,甚至忘记了观察四周和警惕,拖着几乎报废的双腿,一头撞向那扇虚掩着的、布满虫蛀痕迹的陈旧木门!
轰!
门板被他残存蛮力加上全身重量猛地撞开!狂风裹挟着冰冷的雨点呼啸而入!紧接着,失去支撑的门板被狂风猛地掀回,沉重的实木狠狠砸在破败的门框上,发出一连串令人牙酸的呻吟,震得门顶尘土簌簌落下。
一股混合着浓重陈年霉味、腐朽的木质气息、还有长久无人祭拜的、沉淀在灰尘中的冰冷香灰气的浊浪,瞬间将冯旺林彻底包裹。那腐朽冰凉的气味如同无数条细小的冰蛇,从他湿透的领口、袖口钻入,瞬间攫取了残存的体温。积压的疲惫、伤痛和冰冷的绝望轰然爆发!他再也支撑不住。
扑通!
双膝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积满了厚厚灰土和碎石的庙堂地上!巨大的冲击和骤然松懈的意志让手臂瞬间脱力,背上紧箍着的冯于能如同一段失重的枯木,“噗”的一声软倒在地,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气音,像即将熄灭的烛火最后的颤抖。
“于能!”冯旺林肝胆俱裂!顾不得骨头都快散架的剧痛和眼前阵阵发黑的晕眩,他像被尖针刺中一般从地上弹起,连滚带爬地扑到弟弟身边。
触手所及,冯于能的皮肤依旧滚烫得惊人,隔着湿透冰冷的单衣,那份灼热几乎要烫伤冯旺林的掌心。更可怕的是那份灼热下的沉寂——呼吸微弱得如同细丝,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拉风箱的嘶鸣,胸膛的起伏几乎难以察觉。那张清秀的小脸苍白中泛着不祥的灰败,嘴唇冻得发乌,无意识地微微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一股浓郁的血腥气若有若无地从他口鼻间逸散出来!
冯旺林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爪狠狠攥住,瞬间收缩到极限!他疯了般撕扯着自己早已破烂不堪的外衣,想用这些湿冷的破布裹紧弟弟,想用自己的身体去捂热他,想挡住四面八方吞噬生命的寒气!然而,所有的动作在冰点以下的庙堂里都显得那样无力而可笑。寒意如同跗骨之蛆,钻进他的骨髓,更钻向弟弟迅速流逝的生命。
空荡破败的庙宇像一个巨大的石椁。几根布满蛛网和灰尘的粗大木柱支撑着同样破败漏雨的屋顶。角落深处,一个腐朽塌陷的神龛歪倒在地,露出后面早已色彩剥落、面目模糊的泥胎神像。那神像空洞的眼窝,漠然地注视着地上这两个挣扎的生灵。外面凄厉的风雨声从门缝窗隙挤入,仿佛追兵正在靠近的脚步声。
怎么办?!怎么办?!
冯旺林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疯狂地在死寂冰冷的黑暗中扫视,像要将这片绝望的虚空瞪出一点火星!
就在这时——
“咳……咳咳咳……”
一阵极其突兀、压抑着痰音的、低沉而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毫无预兆地穿透沉寂,从神像背后那片最深最浓的阴影里响了起来!
不是风声!不是幻觉!
冯旺林全身的肌肉在百分之一秒内绷紧到极致!右手本能地闪电般摸向腰间——那里空空如也,只有被泥水浸透的腰带!极度疲惫的身体瞬间被冰冷的危险感充斥!他如同蓄满力量的猎豹,甚至没有时间思考,几乎是凭着刻入骨髓的警觉和守护本能,猛地原地侧旋,用自己的整个身体死死地覆在昏迷的弟弟身上!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两道冰冷的刀锋,死死钉向那咳嗽声的源头!
阴影,无声地蠕动了一下。
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从那片令人窒息的黑暗中,用一种极其别扭、缓慢而吃力的方式,挪动了出来。
借着破庙窗棂空洞里漏进的、那一点被雨云过滤得惨淡稀薄的月光(外面的暴雨似乎终于减弱成了凄冷的细雨),冯旺林终于看清了这不速之客的模样。
那是个年纪约在四五十上下的青衫汉子。一身浆洗得发白、却依旧布满油污和不明渍痕的青布长衫,袖口和肘部打着几块颜色迥异的补丁,针脚粗糙得扎眼。头发乱糟糟地在头顶挽成一个歪歪扭扭的道士髻,勉强用半根脏兮兮、几乎看不出原色的木簪子斜斜别住。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一条腿!
右腿自膝盖以下,以一种极其诡异、完全违背生理的角度,硬生生地向内折弯着!大腿骨与小腿骨之间仿佛凭空消失了一段骨节,使得那条腿根本不能作为支撑,只能被他努力地向外扭曲侧拧着,依靠脚背和半截小腿蹭着冰冷的地面拖行!每挪动一步,那扭曲的关节都发出轻微的“咔嗒”异响,空荡荡的破烂裤管摩擦着地面,“沙…沙…”作响,在这死寂的庙堂里显得格外刺耳。他支撑身体的是一根用粗竹竿简单劈开、歪歪扭扭削成的拐杖,顶端缠绕着几圈早已被污垢浸透、看不出原色的破布。
那张脸更是写满了风霜与颓唐。颧骨高耸,眼窝深陷,眼袋浮肿得如同悬挂的水袋,布满血丝的眼白浑浊不堪,深棕色的瞳仁深处积压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种被强行唤醒后的迟钝麻木。但当目光落在冯旺林和昏迷的冯于能身上时,尤其是冯旺林那双警惕如狼、虽身处绝境却依然掩不住某种底层气的眼睛时,那浑浊的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快、近乎残酷的好奇,像秃鹫看到了奄奄一息的猎物。
一股异常浓烈的、混杂着劣质烧酒糟香、刺鼻旱烟叶的焦糊味、以及长期不清洗身体的油腻体息的味道,随着他的挪动,瞬间弥漫开来,粗暴地压倒了庙堂里的腐朽霉气,形成一种极具侵略性的气场。
更引人注意的是他腰间挂着的一个物件——一个深枣红色、油光发亮、显得与其落魄衣着格格不入的巨大酒葫芦!葫芦皮质厚实古拙,在微弱光线下泛着幽暗油润的光泽,随着他蹒跚的步子,沉闷地撞击着他破旧不堪的青布衫,“咚…咚…”作响,仿佛某种沉重的心跳。
“嘿嘿嘿……”青衫汉子咧开嘴唇,露出一口被熏染得微黄的牙齿,喉咙里挤出几声非笑非喘、如同生锈铁片摩擦的怪异腔调,“这是……哪儿钻出来的……一对儿小落汤鸡?挺会找地方嘛……啧,可惜……吵着老子睡大觉了……”
他浑浊的目光懒洋洋地在冯旺林因过度警惕和虚脱而微微颤抖的身体上一掠而过,最后却像被磁石吸引,牢牢定格在被冯旺林死死护在身后的、蜷缩在地的冯于能身上。目光极其精确地落在了冯于能腰侧——那里,一片被泥污浸透、颜色晦暗却依旧能辨认出精细云纹的绸缎衣料,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这料子,绝不该出现在一个泥腿子少年身上。
青衫瘸子的嘴角似乎极其微妙地向下撇动了一下,瞳孔深处那点看戏般的麻木,瞬间被一丝更隐晦的光泽替代,又迅速恢复成那副市井无赖的懒散痞气。
“小的这个……”他拖着瘸腿,看似随意地往旁边一根柱子歪去,将拐杖往厚厚的积尘里一拄,腾出手解下腰间那个显眼异常的大酒葫芦,“吧嗒”拔下硕大的软木塞子。“咕咚!”一声响亮的吞咽,浓烈辛呛的酒气立刻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散开来。他用同样脏污不堪的袖子草草抹了把嘴,朝冯于能的方向努了努嘴,声音带着一股事不关己的刻薄,“……快硬透了吧?啧啧,你倒是……护得跟心肝宝贝似的……命挺硬啊……这样都折腾不死?嘿……阎王爷今儿个……收人收累了?”
刻薄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水泼面而来,但他那双浑浊眼睛里的探究,却像无形的探针,一遍又一遍、极其仔细地扫过冯旺林紧绷的侧脸轮廓、指关节因用力过度而泛出的惨白、以及脊背上隐隐透过湿衣显现出的、被严格打磨过的匀称肌肉线条。这小子身上的衣衫虽然破烂肮脏得像抹布,但那被雨水冲刷掉表层污泥后依稀可辨的暗织云纹和讲究的剪裁……还有这少年哪怕在如此绝望狼狈的境地中,骨子里透出的那股与市井贱民截然不同的、被某种规矩浸染过的气息……
青衫瘸子心中猛地一动,一口辛辣的老酒滚下喉咙。面上却依旧是那副醉眼朦胧的欠揍模样。这小子,绝对是某个败落家族里的少爷秧子!这身骨架子,皮外伤掩盖不住常年精细打磨的底子,筋骨结实匀称,气血虽乱,根骨却沉!还有护着身后那小崽子的那股子疯劲……这味儿,没在富贵窝里用钱堆过、规矩压过,养不出这种狼崽子似的犟种!麻烦!这两只小落汤鸡,绝对是沾着天大的麻烦!
冯旺林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这人浑身透着市井底层的油滑和腌臜气息,像个潦倒的乞丐,但他刚才现身时那几步看似拖沓却隐含某种奇异节奏的挪动,还有此刻那双浑浊眼睛里扫过自己身体细节时一闪而逝的精芒……都让他感觉比外面冰冷的雨水更刺骨!那不是无知愚夫能有的眼神,更像是在血水里滚过、又在无数险恶算计中淬炼出的……冰冷的审视!
嘴唇干裂欲碎,他强行压下喉咙的烧灼和颤抖,哑声道:“前辈……叨扰了……不知此间……可有……暂避之处?能否……讨口水?”他用尽了全身力气才维持住语调里最后一丝体面的请求,每一个字都像磨着带血的骨头挤出。他现在只需要一口水,一堆能让弟弟暂避寒气的柴火!在绝望的泥潭里,这个透着邪气的瘸子,是唯一能抓住的藤蔓!
青衫瘸子又仰头灌了一口酒,酒液顺着嘴角溢出,滴落在脏污的青衫上。他嘿嘿一笑,斜睨着冯旺林,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避?喝水?小子……命都悬在裤腰带上了……还讲究这些?这世道……”他拉长了尾音,带着酒气的目光再次转向地上的冯于能,这一次,目光凝聚如针!精准地落在了冯于能那只无意识紧攥着的右手拳心里!
包裹着小半截断骨的粗糙布条缝隙间,在那微弱摇曳的烛光下,一个极微小的、冷硬温润的深绿色物件,随着冯于能无意识的肌肉抽搐,极其微弱地反了一下幽光!
玉佩一角!
冯旺林的呼吸瞬间停止!全身的血仿佛在刹那间冻成了冰!他塞给弟弟防身的断骨包裹被雨水湿透松垮,那玉佩竟然不知何时滑出了一角!
就在这生死存亡的念头炸开的瞬间!那青衫瘸子看似因醉酒而无法站稳的身体猛地一晃,一直挂地的竹拐杖不知怎地“哧溜”滑了一下!
“哎呀不好!”他口中怪叫一声,身体就势向冯于能的方向猛地踉跄倾倒下去!那只刚刚抹过嘴的、干瘦枯槁如同鹰爪般的左手,却在身体的掩护下,比毒蛇噬咬更快、更狠、更精准地,化作一道模糊的残影,直掏向冯于能胸前那微微鼓起的衣襟!
夺玉!
“狗贼!尔敢!”冯旺林目眦欲裂!所有的疲惫、绝望瞬间被滔天怒火和暴戾杀机取代!喉咙里爆发出濒死野兽般的狂嗥!他根本不顾自身,身体如同疯虎扑出!唯一还能动用的武器就是他磨砺过的拳头!他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狠狠砸向那只伸向弟弟胸口的肮脏爪子!
拳风凄厉!直捣手肘!
然而!预想中的骨骼碎裂声并未响起!
在那干枯手掌即将触碰到冯于能衣襟的零点零一刹那——那只手蓦然一变!
变爪为指!
屈起的中指关节如同蓄势待发的毒蛇之吻,快得超越了冯旺林拳速所能理解的极限!精准如锥,狠狠啄在冯于能胸口靠下的膻中穴(心口窝稍下方)!紧接着毫不停歇,闪电般向上连刺!
噗!噗!噗!
三记沉闷得如同指节敲打朽木、却又清晰无比的细微声响,几乎在同时完成!位置依次是:
膻中穴!(胸口正中,两乳连线中点)
璇玑穴!(天突穴下一寸,胸骨上窝中央凹陷再下一寸)
华盖穴!(璇玑穴再下一寸)
三个致命大穴!一气呵成!
快!狠!准!手法刁钻诡谲!根本不是江湖把式!
冯旺林的拳头才刚刚擦着青衫瘸子的破袖扫过!
“哎哟喂!”青衫瘸子一击得手,仿佛被冯旺林的拳风扫中一般,夸张地怪叫一声,整个身体踉跄着向后急退几步,重重撞在庙柱上,大口喘气,脸上挤出一副惊怒交加、龇牙咧嘴的表情:“杀千刀的小杂种!不识好歹!老子就想看看他还有没有口热乎气!差点被你砸断胳膊!”
冯旺林的拳头僵在半空,整个人如遭雷击!震惊彻底盖过了愤怒!那不是夺玉!那是……点穴?攻击要害?可膻中、璇玑、华盖……任何一个被重手法点上,都足以瞬间毙命!于能……
“呃啊——!”
一声凄厉得不像人声的惨嚎,猛地从地上昏迷的冯于能口中炸裂!他蜷缩的身体剧烈一弹,如同被扔进油锅的活鱼!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瞳孔涣散空洞,直勾勾地望着庙顶上盘旋的蛛网!大量的涎水和暗红色的血沫子如同失控的泉眼,猛地从他大张的口鼻中喷射而出!瞬间染红了地面厚厚的积尘!
整个破庙的空气骤然凝固!
冯旺林只觉得眼前一黑,全身的血液瞬间冲向头顶,又瞬间冰冻!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如同山崩海啸将他吞没!
“于能——!”
冯旺林看见弟弟口鼻喷血,目眦欲裂之际——
那酒鬼瘸子却猛然变色,口中低喝一声“不好”,拖着残腿转身狂奔。
冯旺林只觉怀中的弟弟滚烫身体竟奇异地平稳些许,口鼻间渗出血色也并非浓黑,反是暗红。
破庙门外骤然响起细碎的脚步声,灯笼光下,数名黑袍身影如鬼魅悄然围拢……
“于能——!”
那凄厉得几乎刺破雨幕的惨叫,混杂着暗红血沫喷溅的噗嗤声,让冯旺林瞬间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彻底冻结!他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了,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厚重的棺盖轰然盖下,唯一的念头就是扑向地上那蜷曲着猛烈抽搐的小小身影。
时间仿佛在血色的视野里凝滞了短短一瞬。
就是这一瞬。
那原本捂着胸口、龇牙咧嘴作痛苦状的青衫瘸子,浑浊眼底猛地爆出一丝惊悚的异芒!他毫无征兆地死死盯住冯于能喷溅在地的血迹——那并非垂死者体内脏器完全崩坏的浓稠黑血,反是带着新鲜湿气的、掺着涎水的暗红!
他脸上的油滑戏谑彻底消失无踪。几乎在冯旺林扑下的同时,瘸子喉头爆出石破天惊般一声短促沉喝:“不好!”
这声喝突兀怪异,竟带着一丝绝非作伪的惊惶!
话音未落,青衫瘸子已如一只在火上烤了屁股的猴子!再顾不得戏耍,更顾不得骂骂咧咧。他拄着的破烂竹拐杖在地面厚厚灰土中“嚓”地一拧!身体竟借着这反撑之力,加上那条扭曲的残腿以一种匪夷所思角度同时迸发力量,整个看似臃肿的身躯以一个完全不协调的怪异姿态猛地调转了方向,朝着破庙更深处、那彻底倾倒的神龛后方那片最为黑暗的死角,没命地冲了过去!
动作快得违背常理!拖在地上的那截残腿与手肘配合支撑,竟不比常人奔跑慢多少,裤管磨地发出急促的“沙沙”声。
冯旺林的注意力原本全在弟弟身上,这声“不好”和瘸子诡异的亡命逃窜,如同冰水般稍微泼醒了狂乱的意识。他刚刚扑到冯于能身旁,伸出满是污泥、鲜血和擦痕的手臂,紧紧将浑身剧烈痉挛的弟弟死死箍进怀里,试图用自己冰冷颤抖的身体将他整个罩住,隔绝这无尽的寒冷与死亡气息。
指尖触碰到冯于能的脖颈。
没有预想中濒死的冰冷僵硬!
入手依然是滚烫!但这股灼热之中,却隐隐透出一丝之前所没有的……奇特平稳?冯于能刚才那声炸裂般的惨嚎过后,口鼻虽然还在汩汩冒着带血的泡沫,但那骇人的抽搐竟然真的奇迹般平复了下去。他的身体虽然虚弱异常,却不再像濒死的鱼一样疯狂弹动,喉咙里那令人心胆俱裂的拉风箱般刺耳嘶鸣也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缓慢、也更加艰涩的喘息。每一次吸气,胸廓的起伏都异常沉重艰难,但节奏竟意外地稳定了下来!
最显眼的变化来自那些喷出的血沫。借着门口摇晃灯笼透来的微弱光晕,冯旺林看清了——那些喷溅在积灰地砖上、染在弟弟苍白下巴和破烂衣襟上的血迹,颜色是极其诡异的暗红,带着令人发寒的粘稠湿润感,其间混杂着大片透明的涎水,形成大片洇开的湿痕,绝非死寂浓稠的乌黑!
一种冰冷的、夹带着巨大希望的荒谬感如同铁锤,狠狠砸在冯旺林狂跳的心上。他脑子里一片混乱嗡嗡作响,于能到底是死了?还是要活?这该死的瘸子刚才那恶毒的三指……到底是要杀人……还是……
他下意识抬头,视野里只剩下那青衫瘸子鬼影子般迅速消失在黑暗神龛后的狼狈背影,还有角落里因他猛冲带起而疯狂摇晃的一盏挂在朽木柱子上的残破灯笼!灯笼里那本就命悬一线的微弱烛火,被这一阵怪风凶猛地卷袭着,火焰激烈跳动、挣扎、猛地拉长……随即“噗”地一声轻响,彻底熄灭!
更深的黑暗瞬间攫住了神龛后的空间。只听得黑暗中传来“哗啦”一阵朽木被猛烈推动的乱响,伴随着一声压抑沉闷的撞击声,像是有什么沉重之物(也许是那破碎神龛的一部分)被慌乱中撞开!
冯旺林猛地意识到了什么!这瘸子要跑!他绝不是单纯惊慌失措地躲避!这片死寂的破庙神龛背后,难道藏着不为人知的缝隙?
然而,就在他这分神的一刹,另一个细碎得如同幽灵般的声响,裹挟着门外凄风冷雨的声音,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他高度紧张的耳膜!
笃…笃…
笃…笃笃笃…
不是人踩踏泥泞水洼的“噗叽”声,也非粗糙草鞋底摩擦条石的“沙沙”声。那是一种极其短促、规律、甚至带着一丝刻意被放轻了尾音的……某种更坚硬之物(比如木屐底、或是包了铁靴头的鞋底)规律敲击石阶边角发出的声响!
数量不止一个!
一道幽微的、带着阴湿寒意的微弱气息,比声音更早,无声无息地探进了敞开的庙门。冯旺林全身寒毛倒竖!如同赤身裸体跌入冰窟!这绝非善类的气息!比深秋冷雨更冰,比黑夜更粘稠,饱含着不加掩饰的搜寻与锁定意图!它的源头,正牢牢钉在冯于能——或者说,是钉在被冯旺林死死抱在怀中、紧靠胸口的那个位置!
正是藏着那枚玉佩的位置!
瞬间,冯旺林心中那一点被弟弟“好转”迹象引起的荒谬感彻底化为乌有!只剩下刺骨的冰寒!
玉佩!是玉佩引来的!
他来不及去想瘸子的怪叫和莫名逃跑是为何故,全身的肌肉在恐惧与护卫的本能下瞬间绷紧到极限,甚至比刚才扑救弟弟时更加迅猛决绝!他甚至不敢低头去看胸前那湿冷的鼓胀之处,只是凭着本能,用胸膛、手臂、乃至整个蜷起的身体,以身体扭曲到极限的姿势,如巨蜥般死死地将弟弟护在自己躯体最下方的阴影里!后背则狠狠朝着庙门的方向拱起,弓成一面充满敌意、随时准备迎接背后冷箭的人肉盾牌!
与此同时,门口台阶上那诡异的“笃笃”声停止了。
三道如同刚从墨池中提笔勾勒出的瘦长影子,被门外摇曳的灯笼光无声地投射了进来,清晰地印在门口处堆积灰尘和碎瓦的地面上。
灯笼的光晕染出一小圈黄光,堪堪照亮了门槛内的方寸之地,但也仅此而已。庙堂的深邃与阴影依旧固执地占据了空间的主体。来者们似乎对光线有着天然的排斥,他们停在了门槛边缘灯光与黑暗模糊的交界处,只显露出模糊的人形轮廓——皆着毫无纹饰、仿佛能吸收光线的纯黑色束身布袍,整个头部和面容都隐藏在高耸连身帽兜投射的浓重阴影之下。他们静默无声,如同三道幽冷的石碑,直挺挺地杵在破败的庙门框里。
风裹挟着冷雨粒子,顺着门槛扑进庙内,吹动来人垂落的一角袍袖。衣料微小的摆动,在死寂的空气里都显得格外刺耳。
为首那道最高的影子,隐藏在帽兜深处的目光冰冷地扫视着这个散发着腐朽冰冷气息的战场。掠过神龛旁还在剧烈摇晃、火已熄灭的破灯笼,掠过地上大片狼藉喷溅的暗红涎血、脚印拖曳的泥泞污秽,最后,定格在蜷缩在地、如同一大一小两团模糊蠕动污泥的冯旺林兄弟身上——更确切地说,是定格在冯旺林紧护的胸前!
沉默持续了大约两个呼吸的时间。
那为首的影子微微抬了下下颌。他右侧一个稍矮的黑影立刻微微躬身,帽兜下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凝聚起来,朝着庙堂内最黑暗的角落——青衫瘸子最后消失的神龛方向——缓缓投射过去。眼神中并非惊疑或寻找活人的热切,而是一种冰冷到极致、仿佛扫描死物的探寻。似乎在确认除了眼前这对肮脏的目标,是否还有其他多余的活物在场。
几息之后,那探视的目光收回。右侧黑袍的影子微不可察地对着最高那人摇了下头。
最高的黑袍人影纹丝未动,帽兜下的黑暗中,一种如同寒冰摩擦的沙哑声音流泻出来,每个音节都像冻在冰坨子里再硬挤出来一样生涩:
“玉……拿出来。”
那声音直直指着冯旺林怀中!不带一丝商榷的余地,只有冰封万年的索命指令。
冯旺林的心瞬间沉到谷底!牙齿几乎要在口中咬碎!怕什么来什么!于能伤势诡异未明,那该死的瘸子又不知道是人是鬼躲到了哪里,眼前这三道气息阴森的鬼影……目标如此明确!
“什么玉……”他嗓子嘶哑得如同漏风,身体因用力过度而微微发颤,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极度的紧张。他脑子里只剩下唯一的念头:拖!尽可能的拖!拖到于能恢复一丝力气?拖到那一线渺茫的生机?“俺…俺兄弟俩逃难至此…哪…哪有什么好玉…都是苦命的……”
“聒噪!”
左侧一个黑影突然开口打断,声音较之前者更为尖利刺耳,如同锈铁片刮在青石上!显然缺乏耐心。他身形微动,一只穿着皂色软底快靴的脚——鞋尖和边缘位置果然硬邦邦地包着一层薄薄的暗色铁皮——无声地踏上了布满泥水和灰尘的门槛内侧石板。这动作仿佛一个信号,一股无形的杀气瞬间弥漫开来。右侧的黑袍人也同时前压了一步。三道冰冷的煞气如同三柄无形的匕首,交叉锁定在冯旺林弓起的后背,让他每一寸肌肉都因预感到剧烈的穿刺而绷紧剧痛!
冯旺林全身的血液像是猛地涌到了头顶,瞳孔因巨大压力瞬间缩小!完了!他下意识地双臂肌肉贲张,用尽最后力量想要收紧,将弟弟更深地塞进自己身躯构成的樊笼!哪怕下一秒三把刀从背后捅穿!
就在这杀气凝固、千钧一发即将爆发的电光石火之际!
庙堂最深处那片坍塌神龛后、之前青衫瘸子消失的黑暗区域!
“哗——啦啦——!”
一声沉重木头在极大力量下被硬生生撞开的巨大撕裂爆响,猛地炸开!紧接着是砖石碎屑簌簌滚落的嘈杂!
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在这封闭死寂的空间内如同平地惊雷!
门口三道如临大敌的黑影瞬间被这来自“后方”的异响吸引!杀机锁定在冯旺林背后的目光几乎同步、甚至更快地猛地转向破庙最深处的黑暗!三股煞气出现极其短暂的凝滞与转向!
“在那!”
最左边的黑袍刺耳嗓音尖啸起来!他一直锁定的杀意瞬间爆发,但指向已不再是冯旺林!他和最右的黑袍几乎在尖啸的同时,身体化作两道无声的黑色疾风,朝着神龛后方那片深邃的黑暗疾射而去!动作快得带起一片微弱的衣袂破空声。两人越过门口灯笼投下的光晕区域时,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拽入墨池,瞬间被黑暗吞没,身影消失。
只有那为首的最高黑袍身影依旧伫立在门槛边缘光暗交界处,如同一根冰冷的标枪。他似乎比其他两人更为沉得住气,并未第一时间追击,帽兜阴影下,冰冷的目光仅仅在神龛方向异响爆起处停留了不到半秒,随即……竟又以更快的速度、更锐利的锋锐感,“嗖”地一下重新钉回在冯旺林蜷缩在地的身影上!那股寒意几乎要将冯旺林后背的湿衣冻成冰甲!
他在试探!那声来自神龛后的巨响,反而让他更加确认了主要目标——眼前这两兄弟身上的玉佩!这才是他们的首要任务!
冯旺林全身毛孔都在那冰锥刺骨的目光重新锁定下炸开!趁着刚才三人被惊动的那一瞬间极其短暂的空隙,他抱着弟弟的身体已经用尽全身力气,几乎是打着滚,狼狈不堪地翻向离门口更远、更深的一根粗大的、同样被蛛网灰尘包裹的庙柱旁!后背紧紧抵住冰冷坚硬的木头,试图让这破败的殿柱多为他遮挡一丝来自门口的杀意!然而这柱子的角度并未完全将他遮蔽,那最高黑袍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依旧能清晰锁定他胸前护藏的位置!
他甚至来不及回头去看神龛后方发生了什么。
庙堂最深处,神龛后的黑暗里,骤然响起几声凌厉凶狠的短兵碰撞!叮铛几声脆响混合着低沉的闷哼、重物跌倒的声音,在腐朽的空旷庙宇中爆开、回荡!
“点子扎手!”
“哼…噗…”
混乱的声响在黑暗中迅速响起又迅速沉寂下去!是那两个冲过去的黑袍人和那鬼影子般的青衫瘸子交上手了?听那声音,追击者似乎吃了点亏!
“废物!”门口为首的最高黑袍终于动了!那冰寒摩擦般的怒斥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袍袖下猛地传出一声极其轻微但刺耳的机簧绷紧音!铮!
一点寒星撕裂黑暗!以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轨迹,闪电般射向神龛后方那片混乱黑暗的核心之处!不是箭矢,更像是某种极细的飞针类暗器!带起的破空声尖锐如毒蜂振翅!冯旺林只来得及看见一道乌沉沉的流光没入黑暗!
“啊——!”
神龛深处立刻响起一声痛苦的短促惨叫!这声音……冯旺林瞬间听出,绝不是那青衫瘸子!
紧接着是杂物被再次大力撞击翻倒的“哐啷”巨响!
最高黑袍射出暗器后,身影终于动了!他如同一片被强风吹起的巨大黑鸦羽翼,脚尖在门槛石上轻轻一点,整个人竟似飘了进去!没有落地之声,袍袖鼓荡间已扑向黑暗深处,身法诡异如魅!他显然认为解决了内部的“干扰”,必须尽快掌控主要目标!
然而!
就在他黑袍身影完全没入神龛后方那片黑暗、冯旺林感觉背后那刺骨杀意稍微远离一点、心头压力刚松一丝的刹那!
神龛后方那片刚刚经历短暂交锋、如今又被最高黑袍扑入的黑暗区域边缘!
哗啦!
那腐朽不堪、之前似乎被撞开过一阵又被巨大力量合拢的破败隔板再次被强行撞开一道一人宽的缝隙!一个显得颇为狼狈的青衫身影,如同受惊后滚出来的土狗,拖着那条诡异的残腿,连滚带爬地从隔板后的缝隙中猛地窜了出来!
正是那瘸子!
他动作依旧快得惊人,完全没有中了暗器或受伤的迹象!手里还狼狈地抱着他那硕大的枣红油亮酒葫芦。此刻这葫芦壶口那硕大的软木塞子赫然不见了!葫芦本身瘪下去一块,似乎被重物砸过,但依旧被那瘸子当宝贝似的箍在怀里!
他刚窜出缝隙,头也不回,毫不犹豫地折向庙堂侧面——那里是破庙腐朽开裂的木格窗棂位置!
冯旺林靠着柱子,正好处于庙堂中段稍偏的位置,能清楚看到那瘸子的动作。只见那瘸子冲向窗边时,身形猛地一矮,似乎是想从那破窗棂洞钻出去!但就在这俯身矮下的瞬间,他抱在怀里的那个大酒葫芦,随着动作的自然倾倒……
一滴!
两滴!
几滴略显浓稠、泛着琥珀色泽的酒液,从那丢失了塞子的葫芦口被甩了出来,无声地滴落在窗下冰冷覆满灰尘的地面上。
酒!
浓烈醇厚的糟香瞬间在这冰冷霉腐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与此同时,窗外的凄风冷雨顺着早已破败的窗格猛烈倒灌进来,狠狠吹在青衫瘸子身上!这风是如此猛烈,以至于他头上那个歪斜的道士髻都被吹散了几分,几绺油腻的灰白头发在风雨中疯狂舞动!
瘸子的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甚至没时间去管那些滴落的名贵酒液!一条精瘦干枯如同老猿猴般的手臂从青布破袖中闪电般伸出!五指箕张!
没有跳窗!没有往外钻!
他那枯爪般的手掌,以一种与之前的点穴手法同样刁钻、同样迅捷得让人难以理解的方式,竟不是去撑窗框,而是直接、极其狠辣精准地抓向旁边一根支撑着腐朽窗框、同样布满霉烂虫蛀的旧木柱!
五指在湿漉漉的木柱上瞬间发力!指尖竟然深深抠进了那相对还算坚实的木质之内!
“嗤!”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指甲抠抓朽木的声音!
借着这一爪之力,加上残腿猛蹬地面提供的爆发,他整个身体没有半点迟滞,如同被强劲弹簧弹射而出,朝着上方那扇布满破洞的朽木窗格直冲而上!
“哗啦——!”
腐朽的木格窗棂本就摇摇欲坠,在他这一记生猛绝伦的“旱地拔葱”头槌之下,瞬间被撞得四分五裂!碎木屑如同爆炸般向四方激射,混入冰凉的夜雨中!
青衫瘸子顶着满头满身的碎木渣滓和冰冷的雨水,如一个奇异的破败布偶,硬生生从那破开的窗户窟窿里栽了出去!身影瞬间被窗外风雨狂卷的黑暗吞没!只留下满地狼藉的碎木,窗框边缘挂着几缕他破烂青衫被刮下的布条,在风雨里凄惶地摇曳。
整个动作从矮身、滴酒、借力、撞窗、消失,一气呵成,快如浮光掠影!绝对不像一个瘸腿残废所能完成!
庙内最深处的黑暗里,似乎响起了那最高黑袍追击扑空后愤怒的低吼!还有受伤手下的喘息痛哼!但那青衫瘸子已然远遁!
几乎是瘸子撞窗消失的同一时刻,蜷缩在柱下的冯旺林,感觉到怀中的冯于能发出了一声极轻极轻、仿佛破开水面的微弱呻吟!
一直紧贴弟弟心口的左手,掌心正牢牢按在他胸口附近。就在刚刚,一丝极其微弱、甚至难以察觉的暖流,如同投入冷水的墨滴,极其顽固地从冯于能的胸口深处弥散开,传递到冯旺林的掌心!不是弟弟原本那病势的滚烫,更像是一种……从皮肉骨髓深处被强行驱散出来的、带着某种奇异韵律的温热!虽弱,却带着一种奇异坚韧的生命感!
这感觉……与那鬼祟的瘸子三指戳在弟弟那几处死穴上的位置……隐隐重叠!
冯旺林猛地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怀中的弟弟那灰败但似乎真的略略多了一丝生气的脸庞,又惊疑不定地抬起手掌,望向那残破窗外风雨凄迷的黑暗。
那滴落在窗下泥泞尘土上的几滴浓稠琥珀色酒液,浓烈酒香混着冷雨的风还在不住地往庙里钻。香得……近乎诡异。
庙堂深处的黑暗里,脚步声急促逼近。杀气重新凝结,比刚才更加冰冷锐利!显然,那为首的黑袍再次将目标锁定回了兄弟二人。
冯旺林一咬牙,再不犹豫。他用尽全身力气,将弟弟更紧地裹在怀里,后背死死抵住冰凉的木柱,右手下意识地探向怀中那最滚烫的所在——隔着湿透冰冷几乎麻木的单衣布料,清晰地触摸到衣襟内层那枚坚硬、冰凉的玉佩轮廓!此刻那玉佩紧贴着他最外层衣服的胸口内侧,被体温和雨水浸润着,依旧寒意透骨。
一丝极其微弱的、若有似无的脉动,竟从玉身透出!如同冬眠苏醒的第一下心跳!
“搜!”最高黑袍那冰渣摩擦般的声音已经在近前!
冯旺林的手却像被那玉佩无形冻住!那冰凉的脉动与怀中弟弟胸口传来的微弱温热感觉……两种截然相反的怪异触感,如同冰与火的丝线,在他乱成一团浆糊的脑子里疯狂缠绕,结成了一个巨大的死结!
此刻破庙之外,雨线如鞭抽打着县城湿滑冰冷的街巷。青衫瘸子拖着那条仿佛完全失灵、只是在身后拖曳的残腿,却以一种惊人的轻灵快速在狭窄高低的房顶屋脊间跳跃、翻滚、滑落!
那条看似扭曲的残腿在每一次跳跃转折中爆发出令人瞠目的恐怖力量,支撑着他的平衡和突进方向,配合着双臂的摆动和仅剩那根破烂竹杖的点戳勾挂,动作竟比最灵活的狸猫还要顺畅诡谲。雨水将他青衫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精悍得远超常人所想的躯体轮廓。
他几个兔起鹘落,已远离了破庙附近低矮杂乱的民房区,落在县城城墙内侧一条相对较高的衙署马道边上。
瘸子喘息粗重了些,靠在一处挑高的滴水檐下暂歇。他麻利地从怀里摸出个皱巴巴的油纸包,小心翼翼打开,里面赫然是一团混合了草药碎渣的酱黄色浓稠膏泥!一股浓郁的药香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味散开。他伸出两根黑瘦脏污的手指,探入药膏中仔细抠出一小块,看也不看就直接敷在自己那条诡异弯折的膝盖关节内侧,又用油纸胡乱擦了擦刚才抠窗时被木刺划破的手心伤口,手法娴熟,显然对这样的磕碰习以为常。
做完这一切,他才摸向腰间那个失掉了塞子的硕大酒葫芦,脸皮抽搐了一下,似乎颇为肉痛。但最终还是小心翼翼捧起,对着壶口吹了吹上面的雨水和灰。借着不远处县衙门口悬挂的两盏气死风灯微弱的光芒,酒液在巨大的葫芦口闪烁着暗沉的琥珀色流光。
瘸子凑近壶口,贪婪地深深吸了一口气,浓郁醇厚的酒香让他那张狼狈而油滑的脸上露出近乎虔诚的惬意。他对着暗沉的天空方向,举了举这失了塞子的宝贝葫芦,浑浊眼底闪过一丝精明市侩的得意光芒,低声嘶哑地笑骂道:
“嘿……瞎了眼的阎王爷才不收呢……这破地方……老子捞着的…嘿嘿…可是点烫手的好东西哦…”
冯旺林的手指死死扣住怀中玉佩,那冰凉的触感竟在刹那间变得滚烫!
玉佩上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在他掌心微微蠕动,如同一条蛰伏的蛇突然苏醒。他低头看去,只见那枚原本暗绿的玉块,此刻竟透出一丝诡异的血红色,像是被浸透了鲜血,又像是玉髓深处燃起了一簇幽暗的火。
“这是……”
他心头剧震,还未及细想,庙堂深处的黑暗里,黑袍人已逼近!
“搜!”
那为首的黑袍人声音冰冷,袍袖一甩,袖中寒光乍现!
冯旺林瞳孔骤缩——那是一柄细长的短剑,剑身漆黑如墨,唯有刃口一线寒芒,在昏暗的庙堂内划出一道森冷的弧光!
“跑!”
他几乎是本能地抱起冯于能,猛地向侧方翻滚!
“嗤!”
短剑擦着他的肩膀掠过,带起一道血线!冯旺林闷哼一声,却顾不得疼痛,借着翻滚之势,一把抄起地上半截断裂的木柱残片,狠狠朝黑袍人掷去!
“砰!”
木柱砸在黑袍人胸口,却如同击中铁板,竟被硬生生震碎!
“哼,蝼蚁。”
黑袍人冷笑一声,身形如鬼魅般逼近,短剑再刺!
冯旺林咬牙,猛地将冯于能推向一旁,自己则迎着剑锋撞去!
“哥——!”
冯于能虚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但冯旺林已无暇回应。他眼中只剩那柄刺来的短剑,和黑袍人帽兜下那双冰冷无情的眼睛。
就在剑尖即将刺入他咽喉的刹那——
“铮!”
一道刺耳的金属碰撞声骤然炸响!
冯旺林眼前一花,只见黑袍人的短剑竟被一股巨力硬生生荡开!
“谁?!”
黑袍人暴退两步,帽兜下的目光猛地转向庙门方向!
破庙门口,不知何时竟多了一道瘦削的身影。
那人一袭灰白布衣,腰间悬着一柄无鞘长刀,刀身狭长如柳叶,刃口泛着冷冽的青光。他身形并不高大,甚至有些佝偻,但站在那里,却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刃,锋芒毕露!
“滚。”
灰衣人开口,声音沙哑如磨砂,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
黑袍人沉默一瞬,随即冷笑:“找死。”
话音未落,他已如鬼影般扑出,短剑直取灰衣人咽喉!
灰衣人不动,直到剑锋逼近面门三寸,才骤然抬手!
“锵——!”
长刀出鞘,寒光如电!
黑袍人的短剑竟被一刀劈断!刀势不减,直劈黑袍人面门!
“噗!”
鲜血飞溅!
黑袍人帽兜被一刀劈开,露出半张惨白的脸——那脸上竟布满诡异的黑色纹路,如同蛛网般蔓延至脖颈!
“黑纹死士?!”灰衣人瞳孔微缩,刀势一顿。
黑袍人趁机暴退,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低吼:“杀!”
庙堂深处,另外两名黑袍人同时扑出!
灰衣人冷哼一声,长刀再起,刀光如雪,瞬间将三人笼罩!
冯旺林趁机抱起冯于能,踉跄着退到墙角。他低头看去,弟弟胸口的玉佩竟已完全变成了血红色,玉面上的纹路如同活物般蠕动,隐约勾勒出一条盘踞的龙形!
“这玉……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心头骇然,却听庙内刀剑碰撞声骤停!
抬头看去,灰衣人已收刀而立,三名黑袍人倒在地上,脖颈处皆有一道细如发丝的血线。
灰衣人甩去刀上血珠,冷冷瞥了冯旺林一眼:“走。”
冯旺林一愣:“前辈……”
“再不走,下一批死士就到。”灰衣人打断他,声音冰冷,“带上那玉,往北三十里,找‘断龙崖’。”
冯旺林心头一震:“断龙崖?那里不是……”
“想活命,就别问。”灰衣人转身,长刀归鞘,“记住,玉在人在。”
话音未落,他已纵身跃出破庙,消失在雨幕中。
冯旺林呆立原地,怀中玉佩的温度渐渐褪去,血色纹路也缓缓隐没,恢复成原本的暗绿色。
“哥……”冯于能虚弱地睁开眼,“那人……是谁?”
冯旺林摇头,低声道:“不知道,但他救了我们。”
他深吸一口气,将玉佩塞回弟弟衣襟,沉声道:“走,去断龙崖!”
雨势渐小,但夜色更深。
冯旺林背着弟弟,沿着灰衣人指的方向疾行。县城北郊荒凉,道路泥泞难行,但他不敢停歇。
“哥,那玉……”冯于能伏在他背上,声音微弱,“刚才……它好像在动……”
冯旺林心头一紧:“别多想,先离开这里。”
他隐约感觉,这玉佩背后藏着极大的秘密,否则不会引来黑袍死士和灰衣人这样的高手。但眼下,他只想带着弟弟活下去。
正疾行间,前方树林中突然传来一阵窸窣声!
冯旺林猛地止步,浑身绷紧。
“谁?!”
树影晃动,一个熟悉的身影踉跄着走出——竟是那青衫瘸子!
他此刻浑身湿透,那条残腿似乎受了伤,拖行时带出一道血痕。见到冯旺林,他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嘿……小崽子,命挺硬啊……”
冯旺林警惕后退:“你想干什么?”
瘸子眯起眼,目光落在冯于能胸前,嘿嘿笑道:“那玉……你们带出来了?”
冯旺林心头一凛,下意识护住弟弟:“与你无关!”
瘸子嗤笑一声,突然从怀里摸出那个瘪了一半的酒葫芦,仰头灌了一口,抹嘴道:“小子,你以为那灰衣刀客是好心救你?嘿……他不过是‘断龙崖’的守门狗!”
冯旺林瞳孔一缩:“你什么意思?”
瘸子不答,反而盯着冯于能,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光:“小娃娃,你知不知道……你怀里揣着的,是什么东西?”
冯于能虚弱摇头。
瘸子咧嘴,露出一个近乎狰狞的笑:“那是‘龙鳞血玉’……天下至邪之物!”
冯旺林浑身一僵:“什么?!”
瘸子拄着竹杖,缓缓逼近,声音沙哑如毒蛇吐信:“这玉……会吃人。”
“吃人?”
冯旺林浑身紧绷,下意识将弟弟护在身后,手指已悄然摸向腰间——那里虽无兵刃,但有一截磨尖的断骨,是他最后的依仗。
青衫瘸子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浑浊的眼珠在昏暗的雨夜中泛着诡异的光。他拖着那条残腿,缓缓逼近,竹杖点地,发出“笃、笃”的闷响,如同催命的更鼓。
“小子,你以为老子在唬你?”瘸子嗤笑一声,抬手拍了拍腰间瘪了一半的酒葫芦,“这玉……嘿嘿,可是沾过血的。”
冯旺林死死盯着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瘸子不答,反而眯起眼,目光如钩,直刺冯于能胸前衣襟:“小娃娃,你最近是不是总做噩梦?梦里……有条龙在咬你?”
冯于能浑身一颤,苍白的脸上浮现惊惧:“你……你怎么知道?”
“于能!”冯旺林低喝一声,打断弟弟的话,眼中警惕更甚。
瘸子哈哈大笑,笑声嘶哑如夜枭:“因为这玉……本就是龙鳞所化!它认主了,就会一点点吃掉你的魂!”
话音未落,他猛地抬手,竹杖如毒蛇吐信,直刺冯于能胸口!
“找死!”冯旺林暴怒,抄起断骨狠狠劈向竹杖!
“咔嚓!”
竹杖应声而断,但瘸子却诡笑一声,残腿骤然发力,身形如鬼魅般欺近,干枯的手爪直掏冯于能衣襟!
“滚开!”冯旺林怒吼,一拳砸向瘸子面门!
瘸子不闪不避,只是阴测测一笑,突然张口——
“噗!”
一口浓烈的酒雾喷出,直扑冯旺林面门!
酒气腥辣刺鼻,冯旺林眼前一黑,瞬间头晕目眩,拳势顿滞。瘸子趁机一把扯开冯于能衣襟,枯爪如钩,直取玉佩!
“啊——!”
冯于能突然惨叫一声,胸口玉佩竟迸出一缕血光,如活物般缠上瘸子手腕!
“嘶!”瘸子倒吸一口凉气,猛地缩手,却见掌心已被灼出一道焦黑痕迹,如同被烙铁烫过!
“果然……果然是‘龙鳞血玉’!”瘸子眼中贪婪与惊惧交织,踉跄后退数步,死死盯着玉佩,“小娃娃,你活不过三个月了!”
冯旺林甩头驱散酒气眩晕,闻言心头剧震:“你放屁!”
瘸子冷笑:“不信?那你摸摸这玉——是不是比昨天更烫了?”
冯旺林下意识看向弟弟胸前,只见那玉佩此刻竟隐隐泛着暗红,玉面上的龙纹愈发清晰,龙目处甚至透出一丝血色!
“哥……”冯于能声音发抖,“这玉……刚才在动……”
冯旺林一把按住玉佩,入手竟如握炭火,灼痛钻心!他强忍疼痛,咬牙道:“少装神弄鬼!这玉是爷爷临终所托,怎会是邪物?!”
瘸子嗤笑:“冯家?嘿……冯老头怕是到死都没告诉你,这玉的真正来历吧?”
冯旺林瞳孔一缩:“你认识我爷爷?”
瘸子不答,只是阴森森道:“小子,你若真想救你弟弟,就带他去‘断龙崖’——那里有人能解这玉的诅咒。”
“断龙崖?”冯旺林心头一震,“灰衣刀客也提过此地……你和他是一伙的?”
瘸子咧嘴:“一伙?嘿嘿……那家伙不过是条看门狗,老子可是——”
话音未落,远处林间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
瘸子脸色骤变,猛地扭头看向声源方向,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惶:“妈的……追得真快!”
他再不废话,拖着残腿急退,临走前丢下一句:“记住!断龙崖下……找‘瞎子李’!”
说罢,身形一晃,竟如猿猴般窜入密林,转眼消失无踪。
冯旺林愣在原地,心头疑云密布。这瘸子神出鬼没,言语半真半假,但玉佩的异状却做不得假……
“哥,我们……真的要去断龙崖吗?”冯于能虚弱问道。
冯旺林深吸一口气,握紧弟弟的手:“去!但在此之前……我们得先甩掉尾巴。”
他目光冷冽,望向瘸子逃遁的方向——林间隐约有黑影闪动,显然,追杀者不止一波!
兄弟二人借着夜色掩护,钻入密林深处。
冯旺林背着弟弟,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谨慎。雨水冲刷过的泥土松软湿滑,稍不留神就会留下脚印,但他刻意选择石径、溪流等不易留痕的路径,甚至不时倒退行走,以迷惑追兵。
“哥,那些人……为什么要追我们?”冯于能伏在他背上,声音细如蚊蚋。
冯旺林低声道:“不是为了我们……是为了这玉。”
他摸了摸怀中玉佩,触手依旧滚烫。这玉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为何连黑袍死士和青衫瘸子这等人物都趋之若鹜?
正思索间,前方树丛突然“沙沙”一响!
冯旺林瞬间绷紧,悄然后退半步,右手已摸向腰间断骨。
“哗啦——”
树丛分开,钻出的竟是一头瘸腿老狼!那狼毛色灰白,左眼一道狰狞伤疤,显然经历过惨烈厮杀。它嗅了嗅空气,独眼死死盯着冯旺林,獠牙微露,喉间发出低沉的呜咽。
冯旺林屏息凝神,缓缓后退。老狼并未追击,只是歪头盯着他,独眼中竟闪过一丝人性化的疑惑。
突然,它鼻翼翕动,目光落在冯于能胸前——那里,玉佩的血色纹路正隐隐发亮!
“呜——!”老狼猛地弓背,毛发炸起,如临大敌般后退数步,随即竟调头狂奔,眨眼消失在雨幕中!
冯旺林愣住:“这狼……怕这玉?”
不等他细想,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在那边!”
“快!别让他们跑了!”
冯旺林心头一凛——追兵到了!
他再不犹豫,背着弟弟钻入右侧一条狭窄的山缝。缝隙仅容一人侧身通过,内里幽暗潮湿,石壁上长满滑腻的青苔。
“抓紧我!”冯旺林低喝一声,手脚并用向前攀爬。冯于能死死搂住他的脖子,胸前的玉佩随着颠簸不断撞击石壁,发出轻微的“叮咚”声,在寂静的缝隙中格外清晰。
爬行约莫半刻钟,前方豁然开朗——竟是一处隐蔽的山洞!
洞内干燥温暖,角落堆着些许枯枝,似是猎户暂歇之所。冯旺林松了口气,将弟弟轻轻放下,随即搬来几块石头堵住入口,又撒了些湿泥掩盖气味。
“先歇会儿。”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低声道。
冯于能蜷缩在角落,脸色苍白如纸。他捂着胸口玉佩,声音发抖:“哥……这玉……好像在吸我的血……”
冯旺林心头一震,急忙掀开弟弟衣襟——只见那玉佩竟如活物般紧贴皮肤,玉面上的龙纹血色更浓,而冯于能胸口处的肌肤,已隐隐浮现出细密的血丝,如同被无数根红线刺入!
“该死!”冯旺林一把抓住玉佩,想要扯下,却如握烙铁,掌心瞬间烫出血泡!
“啊!”他闷哼一声,不得不松手。
冯于能痛苦地蜷缩起来,冷汗涔涔:“哥……我好冷……”
冯旺林手足无措,只能将弟弟紧紧抱住。就在这时,洞口突然传来“咔嚓”一声轻响——
有人来了!
冯旺林瞬间绷紧,抄起断骨,悄无声息地贴到洞口旁。
“沙、沙……”
脚步声极轻,似是在谨慎探查。冯旺林屏住呼吸,透过石缝望去——
月光下,一道瘦高人影立于洞外。那人披着蓑衣,头戴斗笠,看不清面容,但腰间悬着一柄无鞘长刀,刀身狭长,泛着幽冷青光。
灰衣刀客!
冯旺林心头一凛,握紧断骨的手微微发颤。此人实力深不可测,若为敌……
正犹豫间,灰衣人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如旧:“出来吧,我不是来杀你的。”
冯旺林沉默一瞬,终于沉声道:“前辈有何贵干?”
灰衣人淡淡道:“你弟弟快死了。”
冯旺林瞳孔骤缩:“你——”
“龙鳞血玉认主后,会吸食宿主精血。”灰衣人打断他,“三日之内,若不解开禁制,他必死无疑。”
冯旺林咬牙:“怎么解?”
灰衣人抬头,斗笠下露出一双冰冷的眼睛:“去断龙崖,找‘瞎子李’。”
又是瞎子李!
冯旺林心头疑云更甚:“你和那瘸子……是一路的?”
灰衣人冷笑:“瘸子?呵……那老鬼自称‘酒残仙’,实则是‘血衣楼’的叛徒,专偷邪物炼酒。他引你去断龙崖,不过是想借刀杀人。”
冯旺林心头一震:“血衣楼?那追杀我们的黑袍人……”
“血衣死士,奉命夺玉。”灰衣人语气平淡,却字字如刀,“但你弟弟已与玉共生,他们杀不了你,只能等玉吸干他后,再捡现成的。”
冯旺林如坠冰窟,回头看向弟弟——冯于能已陷入半昏迷状态,胸口玉佩的血光愈发刺目。
“前辈……求你救他!”他声音发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灰衣人沉默片刻,突然抛来一物。
冯旺林下意识接住,入手冰凉——竟是一枚青铜令牌,上刻“断龙”二字!
“持此令入崖,无人拦你。”灰衣人转身,“天亮前赶到,否则……准备棺材吧。”
话音未落,他身形一晃,如鬼魅般消失在雨夜中。
冯旺林攥紧令牌,看向奄奄一息的弟弟,眼中血丝密布。
“于能,撑住……哥带你去断龙崖!”
黎明前的山风如刀,割得人脸生疼。
冯旺林背着弟弟,在崎岖的山路上艰难前行。冯于能的气息越来越弱,胸前的玉佩却愈发滚烫,血色纹路如同活物般蠕动,仿佛一条小龙正在玉中苏醒。
“哥……我冷……”冯于能的声音细若游丝,嘴唇已呈青紫色。
“再坚持一下!”冯旺林咬牙,将弟弟往上托了托,“前面就是断龙崖!”
他抬头望去,远处一座陡峭的黑色山崖如巨斧劈开天地,崖壁近乎垂直,寸草不生,唯有几道狰狞的裂缝如疤痕般纵横交错。崖顶云雾缭绕,隐约可见一座破旧的石亭,亭角悬挂着一盏幽绿的灯笼,在风中摇曳,如同鬼火。
“那就是……断龙崖?”冯旺林心头一凛。
灰衣刀客给的青铜令牌在怀中发烫,他摸出令牌,只见上面的“断龙”二字竟隐隐泛出血光,与弟弟胸前的玉佩遥相呼应!
“这令牌和玉佩……是一体的?”
他来不及细想,加快脚步向山崖奔去。
山路尽头,一道深不见底的裂谷横亘眼前,仅有的一座吊桥由腐朽的木板和锈迹斑斑的铁索拼成,在风中吱呀摇晃,仿佛随时会断裂。桥头立着一块斑驳的石碑,上书八个猩红大字——
“断龙禁地,擅入者死!”
冯旺林深吸一口气,正要迈步上桥,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冷笑:
“小子,这桥……可不是给人走的。”
他猛地回头,只见青衫瘸子不知何时已站在三丈外,正拄着那根断了一半的竹杖,咧嘴笑着。
“是你!”冯旺林瞬间绷紧全身肌肉,“你还敢出现?!”
瘸子嘿嘿一笑,指了指吊桥:“这桥上有‘锁龙符’,活人踏上去,三息之内必化枯骨!你想带着你弟弟送死?”
冯旺林冷笑:“你以为我会信你?”
瘸子耸肩:“不信?那你看看桥板下面。”
冯旺林狐疑地低头,瞳孔骤缩——
腐朽的木板缝隙间,竟密密麻麻钉满了锈迹斑斑的青铜长钉!每根钉子上都刻着扭曲的符文,钉尖朝上,隐约可见暗红色的干涸血迹!
“锁龙钉……”瘸子阴测测道,“专克龙气。你弟弟现在半人半龙,踩上去……嘿嘿,当场就得被钉成筛子!”
冯旺林心头剧震,握紧令牌:“那要怎么过去?”
瘸子眯起眼,突然伸手:“把玉给我,我带你过去。”
“休想!”冯旺林暴退数步,断骨已抵在身前。
瘸子叹了口气:“冥顽不灵。”
他猛地抬手,竹杖往地上一戳——
“轰!”
地面突然裂开一道缝隙,无数黑雾喷涌而出,瞬间笼罩四周!
冯旺林眼前一黑,只觉天旋地转,再睁眼时,竟已站在一座石室内!
石室狭小潮湿,四壁刻满诡异的龙形浮雕,中央摆着一张石床,床上躺着一个枯瘦如柴的老者,双眼蒙着黑布,正“看”向冯旺林的方向。
“瞎子李?!”冯旺林失声。
老者缓缓抬手,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把玉……拿过来。”
第二节 血玉剖心
冯旺林没有动。
他死死盯着石床上的老者——此人瘦得皮包骨,裸露的胸膛上布满鳞片状的疤痕,右手只有三根手指,余下两根似乎被齐根切断,伤口处结着黑痂。
最诡异的是,老者蒙眼的黑布下,隐约有两点红光透出,如同黑暗中窥视的兽瞳!
“你……真是瞎子李?”冯旺林声音发紧。
老者咧嘴一笑,露出满口参差不齐的黑牙:“怎么,嫌老子不像?”
他猛地扯下蒙眼黑布——
冯旺林倒吸一口凉气!
老者根本没有眼睛!眼眶内是两颗血红色的珠子,珠子表面布满细密的裂纹,如同被强行塞进去的龙眼石!
“龙睛……”瘸子在一旁低声道,“瞎子李当年为镇龙脉,自挖双目,以龙眼为睛,这才有了‘断龙崖’的三十年太平。”
冯旺林心头一震:“镇龙脉?这玉和龙脉有关?”
瞎子李不答,只是伸出三指枯手:“玉。”
冯旺林犹豫片刻,终于咬牙将弟弟放在石床上,掀开他的衣襟——
血玉已完全变成赤红色,玉面上的龙纹清晰可见,龙首处甚至裂开一道细缝,如同张开的龙口,正死死“咬”在冯于能的胸口!
“嘶!”瞎子李倒吸一口气,三指如电,猛地按在玉上!
“铮——!”
玉中竟传出一声尖锐的龙吟!瞎子李的三指瞬间被灼得焦黑,但他纹丝不动,反而狞笑一声:“孽畜,还想反抗?!”
他猛地转头“看”向冯旺林:“刀!”
冯旺林一愣:“什么?”
“剖玉需见血!”瞎子李厉喝,“你的血!”
冯旺林毫不犹豫,抄起断骨在掌心一划——鲜血顿时涌出!
瞎子李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将血滴在玉上。鲜血触玉的刹那,竟如沸水般“嗤嗤”作响,玉中的龙纹疯狂扭动,发出凄厉的嘶鸣!
“按住你弟弟!”瞎子李暴喝。
冯旺林死死压住冯于能的肩膀,只见瞎子李三指成爪,猛地刺入玉中——
“咔嚓!”
玉裂!
一道血光冲天而起,石室内狂风大作!玉中竟飞出一条寸许长的血龙虚影,张牙舞爪地扑向瞎子李!
“孽障!”瞎子李不避不闪,血红的龙睛猛然大亮,两道红光如锁链般缠住血龙,硬生生将它扯回玉中!
“封!”
他三指狠狠按在玉上,玉面裂纹瞬间弥合,龙纹凝固,血色褪去,恢复成暗绿色。
冯于能猛地弓起身子,“哇”地吐出一口黑血,随即瘫软下去,呼吸却平稳了许多。
“成了……”瘸子松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贪婪。
瞎子李却突然“看”向他,冷笑:“酒残仙,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瘸子脸色一变:“你——”
瞎子李猛地抬手,一道红光自龙睛射出,直刺瘸子眉心!
瘸子怪叫一声,身形暴退,竹杖横挡——
“轰!”
竹杖炸裂,瘸子被震飞数丈,撞在石壁上,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老瞎子!你过河拆桥?!”他厉声怒喝。
瞎子李冷笑:“三十年前你偷走‘龙心玉’,害得龙脉暴动,死伤无数!今日还敢回来?”
冯旺林如遭雷击:“龙心玉?那这枚……”
“这也是龙心玉的一部分。”瞎子李“看”向冯于能胸前的玉佩,“龙鳞为表,龙心为核。当年酒残仙偷走的,是龙心的‘阳玉’,而你冯家世代守护的,是龙心的‘阴玉’!”
冯旺林脑中轰鸣:“冯家……守护?”
瞎子李点头:“冯家祖上,本是‘镇龙使’。”
第三节 镇龙秘辛
石室内陷入死寂。
冯旺林呆立原地,脑海中闪过爷爷临终前的嘶吼——“带着这玉佩和你弟弟……逃!永远别再回来!”
原来……冯家灭门,竟是因为这玉?!
瞎子李摸索着坐下,声音沙哑:“三百年前,真龙陨落于此,龙心化玉,一分为二。阳玉炽烈,阴玉诡寒,二者相合,可复活龙魂。”
他指向冯于能胸前的玉佩:“这阴玉历代由冯家镇守,而阳玉……”
“在血衣楼。”瘸子——不,酒残仙阴测测地接话,“当年老子偷玉失败,反被血衣楼主所擒,阳玉也被他所得。这些年,他一直在找阴玉……”
冯旺林浑身发冷:“所以血衣楼灭我冯家……是为了夺玉?”
“不止。”瞎子李摇头,“血衣楼主真正想要的,是‘化龙’!”
“化龙?!”
“吞阴阳双玉,融龙魂入体,可化人为龙,长生不死!”瞎子李的龙睛红光暴涨,“三十年前龙脉暴动,就是因为血衣楼主强行炼化阳玉,导致龙气外泄!如今他寻到阴玉,若再得手……”
他猛地抓住冯旺林的手腕:“小子,你弟弟已被阴玉认主,若不想他变成血衣楼主的‘容器’,就帮我做一件事!”
冯旺林咬牙:“什么事?”
瞎子李凑近,龙睛中的红光如火焰般跳动:
“杀上血衣楼,毁了阳玉!”
断龙崖的石室内,烛火幽绿。
冯旺林盯着瞎子李那双血红的龙睛,声音发紧:“血衣楼在何处?”
瞎子李枯瘦的手指在石床上敲了敲,发出空洞的“咚咚”声:“血衣楼不在人间。”
“什么意思?”冯旺林皱眉。
“血衣楼是‘活楼’。”瞎子李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黑牙,“它游走于阴阳交界,唯有持‘血衣令’者,才能找到入口。”
冯旺林心头一震:“血衣令?”
瞎子李抬手,指向冯于能胸前的玉佩:“阴玉既是钥匙,也是路引。血衣楼主这些年一直搜寻阴玉,就是为了彻底掌控血衣楼。”
冯旺林低头看向弟弟,冯于能仍在昏迷,但呼吸已平稳许多,胸前的玉佩恢复成暗绿色,只是玉面上的龙纹比之前更加清晰,龙目处隐约透出一丝血色。
“我弟弟……还能撑多久?”他声音沙哑。
瞎子李沉默片刻,道:“阴玉认主后,会逐渐吞噬宿主魂魄,直至完全占据肉身。你弟弟现在只是暂时被压制,最多……七日。”
“七日?!”冯旺林猛地攥紧拳头,“七日之内,我必须毁了阳玉?”
“不。”瞎子李摇头,“你必须杀了血衣楼主。”
石室内骤然一静。
瘸子酒残仙原本靠在墙边冷笑,闻言突然抬头:“老瞎子,你疯了?血衣楼主已炼化阳玉三十年,如今半人半龙,凭这小子?”
“他能。”瞎子李打断他,龙睛死死“盯”着冯旺林,“因为他是冯家血脉。”
冯旺林一愣:“冯家血脉……有何特殊?”
瞎子李缓缓抬手,三指枯爪按在冯旺林心口:“冯家祖上,是‘弑龙者’。”
“三百年前,真龙陨落,龙血染红百里山川。”瞎子李的声音如同从远古传来,“饮过龙血者,有的爆体而亡,有的化为半龙怪物……唯有一支血脉,不仅承受了龙血,还反噬了龙魂。”
他枯爪微微用力,冯旺林只觉心口一痛,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血液骤然沸腾!
“冯家先祖,以凡人之躯弑龙,龙血入体而不疯,反将其炼化为己用。”瞎子李的龙睛红光暴涨,“这才是血衣楼主灭你满门的真正原因——他需要‘弑龙血脉’来平衡阴阳双玉的反噬!”
冯旺林脑中轰鸣,爷爷临终前的嘶吼再次回荡——
“逃!永远别再回来!”
原来……冯家灭门,不是因为玉佩,而是因为血脉?!
“哥……”
微弱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冯于能不知何时已醒来,正虚弱地抓住他的手腕:“我……梦见了一条龙……”
冯旺林急忙扶住弟弟:“于能,你感觉怎么样?”
冯于能脸色苍白,眼中却透着一丝诡异的清明:“它说……它在等我。”
瞎子李猛地起身:“龙魂已开始侵蚀他的神志!必须尽快行动!”
冯旺林咬牙:“怎么去血衣楼?”
瞎子李从石床下摸出一只漆黑的木匣,匣面刻满扭曲的符文。他打开匣子,取出一枚锈迹斑斑的青铜钥匙,递给冯旺林:
“这是‘断龙钥’,可破血衣楼的禁制。但记住……入楼后,你只有一夜时间。天亮前若不能毁掉阳玉,血衣楼主将彻底化龙,而你弟弟……”
他看向冯于能,龙睛中的红光微微闪烁:“会成为龙魂的容器,永世不得超生。”
冯旺林接过钥匙,触手冰凉刺骨,钥匙顶端刻着一只狰狞的龙首,龙口大张,似要吞噬一切。
“血衣楼在何处?”他沉声问。
瞎子李指向石室西侧墙壁:“阴玉会指引你。”
冯旺林转头看去,只见墙壁上的龙形浮雕竟在无声蠕动,龙目处渗出丝丝血痕,汇聚成一道血线,蜿蜒指向地底!
“子时三刻,阴气最盛时,持阴玉触地,血衣楼自现。”瞎子李说完,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龙睛中的红光忽明忽暗。
酒残仙冷笑:“老瞎子,你撑不住了?”
瞎子李不答,只是猛地抓住冯旺林的手腕:“记住!血衣楼主已半龙化,寻常刀兵伤不了他。唯有以‘弑龙血’染刃,才能破其龙鳞!”
“弑龙血?”
“你的血。”瞎子李枯爪一划,冯旺林掌心尚未愈合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涌出,竟隐隐泛着一丝金色!
“冯家血脉,天生克龙。”瞎子李沾血的手指在冯旺林的断骨上抹过,骨刃瞬间镀上一层金芒,“此刃可伤龙。”
冯旺林握紧断骨,只觉一股灼热的力量顺着手臂蔓延全身,仿佛先祖的战意在此刻苏醒!
“哥……”冯于能虚弱地撑起身子,“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冯旺林断然拒绝,“你留在这!”
“我必须去。”冯于能打断他,眼中血色一闪而逝,“阴玉在我体内……只有我能找到阳玉。”
瞎子李沉默片刻,点头:“他说得对。阴阳双玉本为一体,彼此吸引。”
冯旺林还想再劝,石室突然剧烈震动!
“轰!”
顶壁裂开一道缝隙,碎石簌簌落下,墙上的龙形浮雕发出凄厉的嘶吼,龙目处的血痕疯狂蔓延!
“血衣楼主察觉了!”瞎子李厉喝,“走!现在就走!”
子时三刻,月隐星沉。
冯旺林背着弟弟,站在断龙崖底的一处荒坟前。
坟头无碑,唯有一株枯死的槐树,树干扭曲如龙,枝丫刺向夜空。树下泥土漆黑,隐约可见森森白骨。
“是这里?”冯旺林低声问。
冯于能点头,胸前的玉佩泛着幽幽绿光,玉中龙纹游动,似在兴奋。他虚弱地抬起手,指向槐树根部:“下面……有东西在叫我。”
冯旺林深吸一口气,将弟弟放下,拔出断骨,狠狠刺入槐树根部……
“噗!”
树干竟喷出一股腥臭的黑血!整棵槐树剧烈颤抖,树皮剥落,露出内里森白的骨茬!
“退后!”冯旺林一把拉开弟弟,只见槐树根部的地面开始塌陷,泥土如活物般蠕动,很快形成一个漆黑的洞口,洞内传出阵阵凄厉的呜咽,仿佛万千冤魂在哭嚎!
“血衣楼的入口……”冯旺林握紧断骨,看向弟弟,“跟紧我。”
冯于能点头,胸前的玉佩光芒更盛,照亮了洞口。
二人踏入洞中,脚下阶梯湿滑粘腻,似由血肉堆砌而成,每走一步都发出“咕叽”的声响。洞壁两侧嵌满人头骨,空洞的眼眶内跳动着幽绿的鬼火,照亮前路。
深入百步,前方豁然开朗……
一座漆黑的楼阁悬浮于虚空之中,楼身似木非木,似铁非铁,表面布满鳞片状的纹路,如同一条盘踞的巨龙!楼角悬挂着十二盏血灯笼,灯笼皮竟似人皮制成,隐约可见扭曲的五官!
“血衣楼……”冯旺林喉头发紧。
楼前空地上,立着九根青铜柱,每根柱上都锁着一具干尸,尸体胸口被剖开,内里空空,仿佛心脏被生生挖走!
“那是‘血衣九奴’。”冯于能突然开口,声音带着不属于他的冰冷,“生前是血衣楼主的敌人,死后被抽魂炼魄,永世守门。”
冯旺林心头一震:“于能?你怎么知道……”
话音未落,九根铜柱上的干尸突然齐齐抬头,黑洞洞的眼眶“盯”向兄弟二人!
“擅闯血衣楼者……死!”
干尸的喉咙里挤出沙哑的嘶吼,锁链哗啦作响,它们竟挣脱铜柱,如厉鬼般扑来!
冯旺林一把将弟弟护在身后,断骨横扫,金芒暴涨!
“锵!”
首当其冲的干尸被拦腰斩断,却化作黑雾重组,再次扑上!
“没用!”冯于能急喊,“它们是魂体,普通攻击无效!”
“那怎么办?!”冯旺林边战边退,九具干尸已形成合围之势!
冯于能咬牙,突然扯下胸前玉佩,狠狠按在自己心口。
“以阴玉为引,唤龙气破邪!”
“轰……!”
玉佩血光暴涨,一条虚幻的龙影自冯于能体内冲出,横扫九具干尸!干尸发出凄厉的哀嚎,在黑雾中灰飞烟灭!
龙影消散,冯于能踉跄跪地,嘴角溢出一缕鲜血,玉佩的光芒黯淡了许多。
“于能!”冯旺林急忙扶住他。
“没事……”冯于能勉强一笑,“我们……进去。”
血衣楼的大门无声开启,内里漆黑如墨,唯有楼顶一盏血灯笼幽幽亮着,灯笼下隐约可见一道人影,负手而立。
“冯家的小虫子……终于来了。”
沙哑的声音如滚雷般压下,整座血衣楼为之震颤!
冯旺林抬头,握紧断骨,眼中金芒隐现……
血衣楼主,就在那里!
冯旺林兄弟闯入血衣楼,冯于能催动阴玉之力斩杀九奴,血衣楼主现身,半人半龙之躯威压如狱!
血衣楼顶层,罡风呼啸。
冯旺林握紧泛着金芒的断骨,死死盯着那道背对而立的身影——血衣楼主身披暗红长袍,袍上绣着一条狰狞黑龙,龙首自肩头探出,龙睛处嵌着两颗血色宝石,在幽暗的楼阁内泛着妖异的光。
“冯家的小虫子……”
血衣楼主缓缓转身,冯旺林瞳孔骤缩!
那张脸——已非人脸!
额头生出两只漆黑的龙角,面颊覆盖细密鳞片,一双竖瞳如蛇般冰冷无情,开合间隐有雷光闪动。他抬手轻抚龙角,指尖延伸出半尺长的锋利骨爪,声音低沉如闷雷:
“本座等这一天,等了三十年。”
冯旺林浑身绷紧,断骨横在胸前,将弟弟护在身后:“血衣楼主!你灭我冯家满门,今日……”
“灭门?”血衣楼主突然大笑,笑声震得楼阁簌簌颤抖,“冯家血脉,本就是为今日准备的祭品!”
他猛地抬手,袖中飞出一道血光!
“锵!”
冯旺林挥骨格挡,金铁交鸣声中,那道血光竟是一枚赤红玉片,与断骨相撞后凌空翻转,悬浮在血衣楼主掌心上方……
阳玉!
玉片通体赤红如血,内里似有岩浆流动,与冯于能胸前的阴玉遥相呼应,二者光芒吞吐,如同呼吸!
“感觉到了吗?”血衣楼主眯起竖瞳,“阴阳双玉,本是一体……它们想重聚。”
仿佛印证他的话,冯于能突然闷哼一声,胸前阴玉剧烈震颤,玉中龙纹疯狂游动,竟似要破玉而出!
“于能!”冯旺林一把按住弟弟肩膀,触手滚烫如烙铁!
冯于能双目赤红,痛苦地抓挠胸口:“哥……它在咬我……好疼……”
血衣楼主贪婪地盯着阴玉,骨爪凌空一抓:“来!”
“嗖……!”
阴玉竟挣脱冯于能的衣襟,朝血衣楼主飞去!
“休想!”冯旺林暴喝,断骨如电劈出,金芒斩向阴玉飞行轨迹!
“铛!”
血衣楼主屈指一弹,一道血色雷霆劈落,将断骨震偏三分,阴玉趁机飞入他掌中!
阴阳双玉相遇的刹那……
“轰……!!!”
一道血色光柱冲天而起,贯穿楼顶直入云霄!整座血衣楼剧烈震颤,瓦砾纷飞,楼外悬挂的血灯笼齐齐炸裂,人皮碎片如雪飘落!
光柱中,血衣楼主狂笑不止,双玉在他掌心缓缓融合,鳞片自脖颈蔓延至全身,骨节噼啪作响,身形节节拔高!
“哥……”冯于能虚弱地抓住冯旺林的手,“杀了我……”
“什么?!”冯旺林骇然转头。
冯于能眼中血泪滑落:“阴玉已与我心血相连……玉碎……人亡……趁他还未完全化龙……杀了我……玉自毁……”
冯旺林浑身发抖:“不!一定有别的办法!”
“没有时间了……”冯于能突然惨笑,“你看……”
冯旺林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肝胆俱裂……
血衣楼主的脊背已撕裂衣袍,一根根骨刺破体而出,在半空扭曲生长,逐渐形成龙脊!他的双腿并拢拉长,覆盖黑鳞,正朝着龙尾蜕变!
最多半刻钟,真龙现世!
“冯家小子。”
一道沙哑的声音突然在冯旺林耳边响起。他猛地转头,却见酒残仙不知何时潜入了楼内,正蹲在窗棂上,瘸腿晃晃悠悠!
“老瘸子?!”冯旺林又惊又怒,“你来干什么?!”
酒残仙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救你啊。”
他猛地抛来一物,冯旺林下意识接住……竟是一只青瓷小瓶,瓶身刻着“焚心”二字!
“弑龙血虽能破鳞,但伤不了龙心。”酒残仙压低声音,“这是‘焚心散’,入血即燃,专烧魂魄……喂给你弟弟,阴玉自爆,够那老怪物喝一壶!”
冯旺林攥紧瓷瓶,指节发白:“于能会怎样?”
酒残仙笑容一僵,没有回答。
答案不言而喻——魂飞魄散!
“滚!”冯旺林一把将瓷瓶砸向酒残仙面门,“我冯家男儿,宁战死不苟活!”
酒残仙偏头躲过,瓷瓶撞在墙上碎裂,紫色粉末飘散,沾染到的地板瞬间燃起幽蓝火焰!他叹息一声:“愚忠……罢了,老子自己逃命去!”
说罢,他纵身跃出窗外,消失在夜色中。
冯旺林转头看向弟弟,冯于能已气若游丝,胸口的皮肤浮现出细密龙鳞,正逐渐向脖颈蔓延……阴玉离体,龙化加速!
“哥……动手……”冯于能艰难地抬起手,握住断骨锋刃,“求你……”
冯旺林双目赤红,泪水滚落:“不……一定还有……”
“冯家小子!”
又一道声音炸响!冯旺林抬头,只见楼顶破洞处,灰衣刀客踏月而来,长刀染血,显然是一路杀上来的!
“瞎子李让我带话!”灰衣刀客暴喝,“‘弑龙者,先弑己’!”
冯旺林如遭雷击!
弑龙者……先弑己?
他低头看向弟弟,又看向自己掌心的伤口——那里,金色的弑龙血缓缓流淌。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脑中炸开!
“于能……”他颤抖着捧起弟弟的脸,“信我一次……”
冯于能虚弱地点头。
冯旺林猛地将断骨刺入自己心口!
“哥!!!”冯于能目眦欲裂。
鲜血喷涌,却不是红色……而是璀璨的金色!
弑龙血!
冯旺林咬牙拔出断骨,任由心头血浸透刃身,原本黯淡的金芒瞬间暴涨,整根断骨化作炽烈光刃!
“我冯家血脉……可弑龙……”他单膝跪地,将光刃递给弟弟,“也可……养龙!”
冯于能呆住,旋即明白过来,泪如雨下:“你要用心头血……喂我体内的阴玉?!”
冯旺林惨笑:“阴阳双玉相生相克……阳玉噬血,阴玉……食魂!”
他一把抓住弟弟的手,将光刃抵在对方心口:“我的血……我的魂……都给你……吞了阴玉……化龙……杀了他!”
冯于能疯狂摇头:“不!你会死!”
“冯家男儿……”冯旺林咳出一口金血,“死得其所!”
他猛地前扑,光刃刺入弟弟心口——不是杀戮,而是献祭!
“轰——!!!”
耀眼的金光自冯于能体内爆发,阴玉残留的力量被弑龙血点燃,化作一条金色龙影缠绕其身!
与此同时,血衣楼主发出一声痛吼——他掌中即将融合的阳玉突然震颤,玉中血光被硬生生扯出半数,如洪流般涌向冯于能!
“不!!!”血衣楼主龙爪猛握,却阻止不了力量流失!
阴阳双玉,本是一体。一者强,则一者弱!
冯于能缓缓浮空,金鳞覆体,龙角破额,眼中血泪化作金焰燃烧!他伸手虚握,金光凝成一柄龙首长枪,枪尖直指血衣楼主!
“老贼……还我冯家血债!”
血衣楼顶,双龙对峙!
一边是血衣楼主,半身化龙,赤鳞如血,阳玉嵌在眉心,喷吐血色雷光!
一边是冯于能,金鳞耀世,龙枪指天,弑龙血焰缠绕枪身,焚尽八方阴邪!
“小杂种!”血衣楼主暴怒,龙尾横扫,整层楼阁轰然崩塌,“本座要抽你龙筋!”
冯于能龙枪下劈,金光如天河倾泻:“这一枪为我父母!!!”
“锵……!!!”
枪尾相撞,冲击波炸开,血衣楼自顶层开始层层崩塌!砖瓦梁柱如雨坠落,楼外悬挂的残尸纷纷爆裂,血雾弥漫长空!
冯旺林躺在废墟中,气息微弱,却欣慰地看着天穹上的激战……弟弟每一枪刺出,都有一道金光自枪尖迸发,那是他的弑龙血在燃烧!
血衣楼主越战越惊,阳玉的力量竟被压制!他猛地张口,喷出一道血雷,却被冯于能一枪劈碎!
“不可能!阴玉怎会强过阳玉?!”
冯于能龙瞳冰冷:“因为阴玉吞的……是弑龙者的魂!”
他骤然突进,龙枪如电,一枪贯穿血衣楼主胸膛!
“噗——!”
血衣楼主狂喷一口黑血,不可置信地低头——枪尖刺入的位置,正是阳玉所在!
“碎!”
冯于能暴喝,枪身金焰暴涨!
“咔嚓!”
阳玉裂开一道细缝,血衣楼主发出凄厉的龙嚎,周身鳞片片片剥落!
“不!本座不甘!!!”
最后的嘶吼中,冯于能双臂发力,龙枪横扫……
“轰!!!”
阳玉粉碎!血衣楼主的身躯如瓷器般龟裂,在金光中灰飞烟灭!
与此同时,冯于能胸口的阴玉虚影也浮现裂痕,金鳞褪去,龙角消散,他从半空坠落,被冯旺林艰难接住。
“哥……”冯于能虚弱地睁开眼,“我们……赢了……”
冯旺林紧紧抱住弟弟,泪水混着血水滑落:“赢了……都结束了……”
天边泛起鱼肚白,血衣楼彻底崩塌,阴阳双玉的碎片在晨光中化为尘埃。
远处山巅,瞎子李的龙睛渐渐黯淡,最终熄灭。他仰天倒下,嘴角含笑:“龙脉……安了……”
更远的山道上,酒残仙拖着瘸腿狂奔,腰间酒葫芦里装着几片阳玉碎屑,嘿嘿低笑:“化龙不成……炼口龙酒也不错……”
晨光洒落,照在相拥的兄弟身上。
冯旺林看着怀中呼吸平稳的弟弟,轻声呢喃:
“回家。”
三个月后,青州城外。
夕阳西沉,将官道两旁的野草染成血色。冯旺林拄着一根粗糙的木杖,缓缓走在尘土飞扬的路上。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心口处的伤疤虽已愈合,但每逢阴雨天仍会隐隐作痛。
“哥,前面有茶摊。”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冯旺林回头,看见冯于能牵着一匹瘦马走来,马背上驮着简单的行囊。少年的气色比他好得多,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沉稳,再不见当初的稚嫩。
“歇会儿吧。”冯旺林点头,走向路边的茶棚。
茶棚简陋,只有两张掉漆的木桌,一个须发花白的老汉正在炉子前烧水。见客人来了,老汉忙擦了擦手,堆起笑脸:“两位客官,喝点什么?有粗茶,还有自家酿的米酒。”
“两碗茶。”冯旺林摸出几枚铜钱放在桌上。
老汉瞥了眼他苍白的面容和手中的木杖,又看了看冯于能腰间的短刀,识趣地没有多问,转身去倒茶。
冯旺林望着远处的官道,沉默不语。这三个月来,他们一路向北,远离了血衣楼的废墟,也避开了江湖上的纷扰。瞎子李死了,酒残仙不知所踪,灰衣刀客也再未现身。仿佛那场惊天动地的厮杀,从未发生过。
“哥,我们接下来去哪?”冯于能低声问。
冯旺林收回目光,轻声道:“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等你彻底恢复。”
冯于能摇头:“我已经没事了。”
他说着,解开衣襟,露出心口处——那里原本被阴玉侵蚀的皮肤已恢复如常,只留下一道淡淡的金色疤痕,形如龙鳞。
冯旺林盯着那道疤,眉头微皱。阴玉虽毁,但弟弟体内仍残留着一丝龙气。这究竟是福是祸,谁也说不清。
“客官,茶来了。”
老汉端着两碗粗茶走来,打断了冯旺林的思绪。他道了声谢,正要喝茶,却听官道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吁!!!”
三匹快马在茶棚前停下,马上是三名劲装汉子,腰间佩刀,风尘仆仆。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左眼上有一道刀疤,显得凶神恶煞。
“老头儿,上酒!!”刀疤汉子粗声粗气地喊道。
老汉赔笑:“这位爷,小摊只有粗茶,没有酒……”
“放屁!”刀疤汉子一巴掌拍在桌上,“刚才还听你说有自家酿的米酒!”
老汉吓得一哆嗦,连忙改口:“有有有!这就给您拿!”
冯旺林皱了皱眉,低头喝茶,不想多事。冯于能却冷冷扫了那三人一眼,手不自觉地按在了刀柄上。
“哟,这小崽子还挺横?”刀疤汉子注意到了冯于能的动作,咧嘴一笑,“怎么,想动手?”
他的两名同伴也站了起来,手按刀柄,面色不善。
冯旺林叹了口气,放下茶碗:“几位,我们只是过路的,不想惹麻烦。”
“不想惹麻烦?”刀疤汉子嗤笑一声,目光在冯旺林的木杖上停留片刻,讥讽道,“一个病秧子,带个毛头小子,也敢在爷面前摆谱?”
他说着,伸手就要去抓冯旺林的衣领。
“啪!”
冯于能闪电般出手,一把扣住刀疤汉子的手腕,力道之大,竟让那汉子疼得脸色发白!
“你——”
刀疤汉子又惊又怒,正要抽刀,却见冯于能眼中闪过一丝金芒,冰冷刺骨。
“滚。”
少年只吐出一个字,却让三名汉子如坠冰窟,浑身汗毛倒竖!
刀疤汉子咽了口唾沫,强撑着骂道:“小杂种,你知道爷是谁吗?爷是黑虎帮的——”
“咔嚓!”
冯于能手指一用力,直接捏碎了他的腕骨!
“啊——!”
刀疤汉子惨叫一声,踉跄后退,两名同伴连忙扶住他,又惊又惧地看着冯于能。
“再不滚,死。”
冯于能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
三名汉子再不敢停留,狼狈地爬上马背,头也不回地逃了。
茶棚内一片寂静。
老汉吓得面如土色,结结巴巴道:“两、两位客官,那黑虎帮……不好惹啊……”
冯旺林摇摇头,又摸出几枚铜钱放在桌上:“老伯,茶钱。”
说完,他拄着木杖起身,对冯于能道:“走吧。”
少年沉默地跟上,两人沿着官道继续向北。
走出半里地,冯旺林才开口:“于能,你的力气……又大了。”
冯于能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轻声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有时候……感觉体内有股热流,控制不住。”
冯旺林心中一沉。
龙气未消。
第二节 仙缘初现
七日后,兄弟二人来到一座名为“青岚”的小镇。
镇子依山而建,背靠一座云雾缭绕的高山,当地人称之为“青岚山”。据传山中偶有仙人出没,但谁也没见过真容。
冯旺林决定在此暂住。他的身体需要调养,弟弟体内的龙气也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来适应。
他们在镇子边缘租了一间小院,虽简陋,但胜在清静。
安顿下来的第三天,冯旺林正在院中煎药,忽听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请问,冯家兄弟在吗?”
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响起。
冯旺林抬头,看见一名青袍道人站在院门外。道人约莫三十来岁,面容清癯,背负长剑,衣袂飘飘,颇有出尘之态。
“道长是?”冯旺林警惕地问。
道人微微一笑,拱手道:“贫道青岚山玄霄子,特来拜会两位小友。”
冯旺林心中一震。
青岚山……仙人?
第三节 大道在前
玄霄子被请入院中,目光在冯旺林的心口和冯于能的眉间停留片刻,了然一笑。
“两位小友,可是经历过一场生死劫难?”
冯旺林不动声色:“道长何出此言?”
玄霄子轻抚长须,淡淡道:“这位小友心脉受损,气血两亏,显然是重伤未愈;而这位小友……”
他看向冯于能,眼中闪过一丝惊叹:“眉间隐有龙气,当非常人。”
冯旺林和冯于能对视一眼,心中骇然。这道人一眼看破他们的底细,绝非寻常江湖术士!
“道长究竟有何指教?”冯旺林沉声问。
玄霄子笑道:“贫道观两位小友根骨不凡,尤其这位小友,身负龙气,若能引上正途,他日成就不可限量。”
“正途?”冯于能皱眉。
“修仙之路。”玄霄子正色道,“青岚山乃修仙福地,贫道忝为外门执事,愿引两位入我门墙。”
冯旺林沉默良久,缓缓摇头:“多谢道长美意,但我兄弟二人只想平淡度日。”
玄霄子不以为忤,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简放在桌上。
“无妨。此乃《青岚养气诀》,可助这位小友调理龙气,避免反噬。若他日改变主意,可持此简上山寻我。”
说完,他起身告辞,飘然而去。
冯旺林拿起玉简,只觉入手温润,隐隐有灵气流转。
“哥,我们要去吗?”冯于能问。
冯旺林望向远处的青岚山,云雾缭绕间,似有仙鹤翱翔。
“再等等。”他轻声道,“等你彻底掌控了体内的力量。”
冯于能点头,不再多言。
夕阳西下,将兄弟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江湖路远,仙门在前。
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全文完)
后记
武道尽头:冯旺林心脉受损,武道之路断绝,却在仙门中寻得新生。
龙气仙缘:冯于能身负龙气,被玄霄子看中,引上修仙之路。
新的传说:兄弟二人踏入仙门,一段新的传奇,就此展开。
青岚山巅,云雾缭绕。
冯旺林拄着木杖,抬头望向那高耸入云的山门。白玉石阶蜿蜒而上,隐没在云海之中,山门两侧立着两尊石雕仙鹤,鹤目嵌着灵玉,在阳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
“哥,我们真要上去?”冯于能站在他身侧,眉宇间隐有一丝不安。
冯旺林握紧手中的玉简,点了点头:“你的龙气虽暂时压制,但终究需要正统仙法疏导。玄霄子既给了我们机会,不妨一试。”
冯于能沉默片刻,低声道:“可我担心……他们会发现我体内的秘密。”
冯旺林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声音沉稳:“有我在。”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终于踏上了那白玉石阶。
石阶看似寻常,但每走一步,脚下便泛起淡淡的灵光。冯旺林只觉一股温和的灵力自脚底涌入,流经四肢百骸,心口处的旧伤竟隐隐有了舒缓之感。
“这石阶……有古怪。”冯旺林低声道。
冯于能眼中金芒微闪:“是聚灵阵,这些石阶上刻了符纹,能测试登阶者的灵根资质。”
正说着,前方云雾忽散,露出三名身着青袍的修士。为首之人面容冷峻,背负长剑,袖口绣着银丝云纹,显然是门中精英弟子。
“来者何人?”冷峻修士冷声问道。
冯旺林上前一步,拱手道:“在下冯旺林,这是舍弟冯于能。受玄霄子前辈指引,特来拜入青岚山门。”
“玄霄师叔?”冷峻修士眉头微皱,目光在兄弟二人身上扫过,尤其在冯于能眉间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他抬手打出一道法诀,冯旺林手中的玉简顿时飞起,落入他掌心。
“确是玄霄师叔的印记。”冷峻修士查验过后,神色稍缓,“我乃青岚山外门执事弟子楚云阳,负责今日的入门试炼。你们既持玉简而来,可免去初试,直接参加终试。”
冯旺林心中一松,正要道谢,却听楚云阳又道:“不过……”
他目光锐利地看向冯于能:“这位师弟体内似有异气流转,需先经过‘问心镜’查验,方可入山。”
冯旺林心头一紧,下意识挡在弟弟身前:“楚师兄,舍弟年幼时曾误服灵药,导致气血有异,但绝无恶意。”
楚云阳不为所动:“门规如此,不容违背。”
气氛一时凝滞。
就在此时,一道清朗笑声自云中传来:“楚师侄,何必如此严苛?”
众人抬头,只见玄霄子踏云而至,衣袂飘飘,仙风道骨。他拂袖落下,站在兄弟二人身前,笑道:“这两个孩子是我亲自引荐的,若有问题,我一力承担。”
楚云阳连忙行礼:“玄霄师叔。”
玄霄子摆了摆手:“去吧,我带他们入山。”
楚云阳不敢多言,只得退下。
待他走远,玄霄子才转身看向冯于能,眼中闪过一丝深意:“小友体内的龙气,倒是愈发精纯了。”
冯于能浑身一僵,冯旺林也瞬间绷紧了神经。
玄霄子却哈哈一笑:“不必紧张。龙气虽罕见,但在我青岚山并非没有先例。走吧,掌门师兄或许会对你们很感兴趣。”
说罢,他袖袍一卷,云雾托起兄弟二人,直上青岚山巅!
青岚山主峰,问道殿。
殿内陈设简朴,唯有一张青玉案几,案后坐着一名白发老者,面容慈和,双目却深邃如星空,正是青岚山掌门——清微真人。
“掌门师兄,人带来了。”玄霄子拱手道。
清微真人微微颔首,目光落在冯氏兄弟身上,尤其在冯于能眉间停留片刻,忽然笑道:“好一道先天龙气!”
冯旺林心头一震,连忙拉着弟弟跪下:“晚辈冯旺林(冯于能),拜见掌门真人!”
清微真人抬手虚托,一股柔和之力将二人扶起:“不必多礼。玄霄师弟已告知老夫你们的来历,冯小友心脉受损,却意志坚韧;冯小友身负龙气,更是难得。”
他顿了顿,忽然问道:“你们可知,何为修仙?”
冯旺林沉吟片刻,答道:“修仙者,逆天而行,求长生,证大道。”
清微真人摇头轻笑:“此言差矣。修仙非为逆天,而是顺天应人,借天地之力,明本心,见真我。”
他看向冯于能:“尤其是你,身负龙气,若一味强求力量,终会沦为龙气傀儡。唯有明心见性,方能驾驭此力,成就真我。”
冯于能若有所思,低头不语。
清微真人也不多言,抬手打出一道灵光,没入冯于能眉心:“此乃《清心咒》,可助你压制龙气反噬。三日后,外门大比,若你能脱颖而出,我可破例收你为亲传弟子。”
冯旺林大喜,连忙拉着弟弟拜谢。
然而,就在此时……
冯于能体内龙气突然暴动!
“吼!!!”
一声龙吟自他体内炸响,金光冲天而起,化作一条虚幻龙影盘旋殿顶!整座问道殿为之震颤,殿外云海翻腾,灵禽惊飞!
“不好!”玄霄子脸色大变,“龙气失控!”
清微真人却神色平静,抬手一挥,一道清光笼罩冯于能,将他体内暴动的龙气暂时压制。
“无妨。”清微真人淡淡道,“龙气有灵,感应到山中龙脉,故有此变。”
他看向冯旺林:“你弟弟需立刻闭关,疏导龙气。你可愿随玄霄师弟暂居外门,待大比之日再相见?”
冯旺林虽忧心弟弟,但也知此事紧要,只得点头:“晚辈遵命。”
清微真人满意一笑,袖袍一卷,冯于能便随他消失在大殿深处。
玄霄子拍了拍冯旺林的肩膀:“走吧,我先带你去外门安顿。”
冯旺林望着弟弟消失的方向,握紧了拳头。
青岚山外门,坐落于主峰半山腰,屋舍连绵,弟子众多。
冯旺林被安置在一间简陋的木屋中,虽陈设简单,但灵气充沛,远胜凡俗。
“你心脉受损,需以灵药温养。”玄霄子递给他一瓶丹药,“此乃‘养心丹’,每日一粒,三月后可愈。”
冯旺林感激接过:“多谢前辈。”
玄霄子摆摆手:“不必客气。你虽无灵根,但意志坚定,可走体修之路。明日开始,随外门弟子一同修习《青岚锻体诀》。”
冯旺林郑重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冯旺林每日苦修不辍。他虽失去内力,但身体素质仍在,加上《青岚锻体诀》的辅助,进展极快。
而关于冯于能的消息,却寥寥无几。
直到三日后,外门大比当日……
“听说了吗?掌门真人新收的弟子要参加今日大比!”
“据说那弟子身负龙气,一拳能轰碎山石!”
“嘘,小声点,楚师兄来了……”
演武场上,众弟子议论纷纷。冯旺林站在人群中,听着这些传言,心中既骄傲又担忧。
忽然,天际传来一声清越鹤鸣!
众人抬头,只见一只仙鹤驮着一名少年踏云而来,正是冯于能!
三日不见,冯于能气质大变。眉间金纹隐现,举手投足间自带一股威严,仿佛脱胎换骨。
“于能!”冯旺林忍不住喊道。
冯于能目光扫来,看到哥哥,眼中闪过一丝喜色,但很快恢复平静。他朝冯旺林微微点头,随即落在演武场中央。
楚云阳走上前,高声道:“外门大比开始!第一场,冯于能对赵炎!”
一名赤发少年跳上演武台,狞笑道:“小子,别以为有龙气就了不起!我赵家的‘焚心掌’专克异种真气!”
冯于能面无表情,只伸出一根手指:“一招。”
赵炎大怒:“狂妄!”
他双掌赤红如烙铁,猛地拍向冯于能胸口!
冯于能不闪不避,任由那掌力轰在身上……
“砰!!!”
一声闷响,赵炎脸色陡变!他的掌力如泥牛入海,竟被冯于能体内龙气吞噬殆尽!
“该我了。”
冯于能轻声道,手指轻轻一点赵炎眉心。
“轰!!!”
一道龙形气劲爆发,赵炎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直接跌出演武台!
全场寂静。
一招!真的只用了一招!
冯旺林看着台上傲然而立的弟弟,心中既欣慰又复杂。
于能变强了,但似乎……也离他更远了。
大比结束,冯于能以全胜战绩夺得外门第一,被清微真人正式收为亲传弟子,轰动全山。
夜深人静,冯旺林独自坐在木屋前,仰望星空。
“哥。”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冯旺林回头,看到冯于能不知何时已站在院中,月光下,他眉间金纹流转,恍如神人。
“于能?”冯旺林惊喜起身,“你怎么来了?”
冯于能沉默片刻,低声道:“我来告别。”
冯旺林心头一颤:“告别?”
冯于能点头:“师尊要我闭关三年,彻底炼化龙气。这三年……我无法见你。”
冯旺林强笑道:“这是好事。你放心闭关,哥会照顾好自己。”
冯于能忽然抬头,眼中金芒闪烁:“哥,我不想闭关。”
“什么?”冯旺林一愣。
冯于能握紧拳头,声音压抑:“我能感觉到,龙气在呼唤我……山中有龙脉,只要找到它,我就能彻底掌控这股力量!而不是被师尊关在洞府里,慢慢消磨!”
冯旺林大惊:“于能,你疯了?!清微真人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冯于能冷笑,“那他为什么不告诉你,我体内的龙气正在吞噬寿元?若不尽快突破,我活不过三年!”
冯旺林如遭雷击:“什么?!”
冯于能转身,声音冰冷:“哥,我不想死。我要去找龙脉……你,别拦我。”
说完,他纵身一跃,化作一道金光消失在夜色中。
冯旺林呆立原地,心如刀绞。
他知道,弟弟变了。
龙气……正在将他推向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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