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喜悦的浪潮尚未平息，一块巨大的、名为“自筹资金”的暗礁，已悄然浮出水面。
“自筹？”欢呼声中，一个迟疑的声音响起，如同不和谐的音符。是村里有名的“铁算盘”钱老抠，他抄着手，缩着脖子，脸上那点喜色迅速被精明的算计取代，“国家出大头是好事，可这‘一小部分’是多少？按户摊？按人头摊？还是按地亩摊？我家就三口人，两亩薄田，合作社入股也没占多少份子，凭啥要出跟赵三哥家一样的钱？这不公平！”他浑浊的小眼睛滴溜溜转着，目光扫过人群，试图寻找同盟。
这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不少人心头的热情。喜悦凝固在脸上，取而代之的是疑虑和盘算。
“是啊……钱从哪来？”
“刚分红到手，还没捂热乎呢……”
“摊多少？多了可拿不出！”
“修路是好事，可别成了刮地皮……”
窃窃私语声如同蚊蚋般响起，在寒风中迅速蔓延。刚刚还团结一心的氛围，瞬间被现实的算计和个体利益的考量所瓦解。**“各人自扫门前雪”** 的古老生存哲学，如同顽固的基因，在巨大的集体利益面前，本能地显露出它的狭隘。
就在这时，一个洪亮而带着明显煽动意味的声音，如同破锣般在人群后炸响：
“哼！好事？我看未必！”只见赵老三裹着一件油光水滑的貂皮领大衣，在孙二和王会计的簇拥下，踱着方步走了过来。他脸上挂着皮笑肉不笑的神情，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林涛手中的批文，最后落在那些面露难色的村民脸上。
“乡亲们！醒醒吧！”赵老三的声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洞悉”，“天上不会掉馅饼！这修路，听着是美！可钱呢？国家是给钱，但那点钱够干啥？杯水车薪！大头还得咱们自己掏腰包！摊派？那就是个无底洞！今天要集资修路，明天就能要钱安路灯，后天说不定还要凑钱盖祠堂！**‘羊毛出在羊身上’！** 林书记拿着鸡毛当令箭，变着法儿从咱们口袋里掏钱呢！”
他顿了顿，观察着众人越发犹疑的脸色，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赤裸裸的威胁和利诱：“再说了！这路修好了，谁受益最大？还不是那些有货车、有大宗买卖的？比如合作社！药材一车车往外拉，竹编一箱箱往外运！我们这些小门小户，一年能走几趟？凭什么让我们跟着摊大钱？**‘不患寡而患不均’！** 要我说，谁受益多，谁就多出！要么，这路就别修了！守着老路，虽然难走点，但不用掏钱！实在不行，我赵老三路子广，帮大家联系山外的运输队，价钱嘛，好商量！总比被掏空家底强！”
“赵三哥说得在理！”
“就是！路修好了，好处都让合作社占了！”
“摊派？没钱！爱修不修！”
“还是赵三哥实在，帮咱们想办法！”
孙二和王会计在一旁帮腔，几个被赵老三暗中笼络或本就心存疑虑的村民也跟着附和。刚刚点燃的希望之火，在赵老三的煽风点火和部分村民的自私算计下，迅速变得摇曳不定，随时可能熄灭。集资修路的热情，如同遭遇了西伯利亚寒流，瞬间跌至冰点。测量队即将进村的消息，非但没有带来喜悦，反而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
几天后，测量队的技术员们，扛着沉重的三脚架和红白相间的测量杆，如同小心翼翼的探险者，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入了石盘村这片充满敌意和阻力的土地。他们按照规划图纸，开始在泥泞的冻土上打桩、放线，鲜艳的红色测量旗插在预定的路基上，如同在贫瘠的土地上划下通往未来的印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