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女声在脑海深处消散,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留下圈圈涟漪和刺骨的寒意。
“相似…太相似了…”
沈璃靠在冰冷的石壁上,身体僵硬,指尖无意识地深深掐入掌心。
木屋外那个北狄杀手索要狼符的沙哑声音,与刚刚脑海中响起的、毫无感情的金属女声提示,两者之间那种难以言喻的、如同出自同一模具的冰冷质感,在她脑中反复回响、重叠!
是巧合吗?在这诡异的乱世,在父亲留下的神秘“物资箱”突然出现异变的时刻,在她与背负血仇的镇北侯世子因一盒“雪中春信”而险死还生之际?
不...!绝不可能是巧合...!
一股比石室阴冷更深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沈璃的心脏!
她猛地看向角落那个嵌入石壁、存放“物资箱”的暗格方向,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疑和警惕!
这“物资箱”…到底是什么东西?!
它每月开启,随机给予关键物品,看似是她复仇路上的助力…可它为什么会有声音?这声音又为何与北狄杀手如此相似?
难道…这所谓的“祖传遗物”,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陷阱?与北狄、与那些构陷沈家的幕后黑手…甚至于害死萧彻母亲的阴谋…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冷汗,瞬间浸透了沈璃的内衫。
她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张无形的大网,而这张网的源头,很可能就藏在她视若珍宝、赖以生存的“物资箱”之中!
“小姐?您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赵嬷嬷刚为萧彻重新包扎好崩裂的伤口,抬头看到沈璃惨白的脸色和惊疑不定的眼神,担忧地低声问道。
沈璃猛地回神,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
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萧彻重伤昏迷,强敌环伺,石室并非久留之地!
“无事,只是有些疲惫。”
沈璃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嬷嬷,老秦伤势如何?”
“回小姐,老秦后背挨的那一下不轻,好在筋骨无碍,上了药,休息一阵应无大碍。”
赵嬷嬷回道。
老秦靠在另一边石壁,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依旧警惕,点了点头。
“好!”
沈璃的目光扫过依旧闭目昏迷、呼吸微弱但平稳的萧彻,最后落回暗道的入口方向。
上面已经很久没有传来动静了,但谁知道那些北狄杀手是离开了,还是在守株待兔?
“我们不能在这里久留。”
沈璃压低声音,语速飞快。
“北狄人没找到暗道入口是运气,但他们绝不会轻易放弃。此地虽隐蔽,但只有一个出口,一旦被发现,就是死地。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赵嬷嬷和老秦神情一凛,立刻点头。
“小姐,走哪条路?”老秦问道。
枫林坳废弃多年,这地下石室连接的暗道也年久失修,沈璃早年绘制的地图只标注了大致方向。
沈璃脑中飞速回忆着模糊的“织锦阁”旧地图。
“这暗道…应该通向东北方向五里外的‘乱石坡’。
那里地形复杂,便于藏身,而且…”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我记得地图上标注,乱石坡附近有一个废弃的烽燧台,视野极好,或许能观察到云州方向的动静。”
观察云州!赵嬷嬷和老秦瞬间明白了沈璃的意图。
萧彻身份暴露,重伤在身,云州城内的靖安侯府和“织锦阁”据点是否安全?是否已被北狄探子或朝廷鹰犬盯上?必须尽快确认!
“老秦,还能动吗?”沈璃看向老秦。
老秦挣扎着站起身,挺直腰板,尽管牵动伤口让他嘴角抽搐了一下,但眼神坚定:
“小姐放心!老秦这把老骨头,还能撑住!”
“好!”沈璃当机立断,“嬷嬷,你负责照顾萧世子,务必小心,尽量不要牵动他的伤口。
老秦,你探路,我在中间策应。
带上必要的干粮和水,其他累赘全部丢掉!目标,乱石坡烽燧台!”
简单的休整和准备后,三人再次踏上逃亡之路。
赵嬷嬷小心翼翼地将萧彻背在背上,用布条固定好。
萧彻身材高大,即使昏迷也沉重异常,赵嬷嬷咬紧牙关,佝偻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老秦手持一把生锈但还算锋利的短刀,点燃一支新的火折子,率先钻入石室后方一条更加狭窄、几乎被蛛网和湿滑苔藓覆盖的向下甬道。
沈璃紧随其后,手中紧握着匕首,警惕着黑暗中任何一丝异动。
暗道比预想的更加难行。
甬道低矮潮湿,许多地方需要弯腰甚至匍匐才能通过。
石壁渗水,脚下湿滑泥泞,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腐朽气息。
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尤其是背着萧彻的赵嬷嬷,更是气喘吁吁,汗水浸透了衣衫。
沈璃的心一直悬着,时刻倾听着身后的动静,生怕赵嬷嬷体力不支,或者萧彻的伤势在颠簸中恶化。
更让她不安的是,脑海中那冰冷金属女声带来的阴影始终挥之不去。
她强迫自己不去想,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眼前黑暗的甬道上。
不知爬行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空气也变得相对干燥了一些。
“小姐!快到出口了!”老秦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激动。
三人精神一振,加快速度。
光亮越来越清晰,是一个被藤蔓和碎石半掩的洞口。
老秦小心翼翼地拨开藤蔓,警惕地向外张望了片刻,才低声道:“安全!”
三人依次钻出洞口。
刺目的天光让习惯了黑暗的眼睛有些不适。
沈璃眯着眼打量四周——果然是一片怪石嶙峋、沟壑纵横的乱石坡。
远处,一座破败的、由巨大石块垒砌的烽燧台,孤零零地矗立在一处较高的山脊上。
“走!去烽燧台!”
沈璃没有丝毫犹豫。
三人互相搀扶着,在乱石间艰难穿行。
赵嬷嬷的体力消耗极大,步伐越来越沉重。沈璃和老秦不得不轮流帮她搀扶萧彻。
终于,在日头偏西之时,他们抵达了烽燧台脚下。
这座废弃的烽燧台比远处看起来更加破败,石阶残破,台顶的瞭望楼只剩下几根焦黑的木柱,但主体结构还算稳固,是个绝佳的临时落脚点和观察点。
老秦率先攀上残破的石阶,确认无人后,示意安全。
赵嬷嬷在沈璃的帮助下,艰难地将萧彻背上了烽燧台相对平整的顶部平台。
刚一放下,她便瘫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几乎虚脱。
沈璃也累得够呛,但她顾不上休息,立刻扑到烽燧台边缘的垛口,从怀中掏出一个精巧的黄铜单筒“千里镜”——这也是“物资箱”的早期产物之一。
她调整着镜筒,将目光投向云州城方向。
镜筒中,云州城的轮廓逐渐清晰。然而,沈璃的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
城门处,盘查异常森严!
守城的兵卒数量明显增多,且并非云州府兵惯常的服色,反而带着一种…藩镇士兵的彪悍气息!
进出城的百姓排着长队,接受着极其严苛的盘问和搜查,稍有可疑便被粗暴地拖到一边。气氛紧张而压抑。
更让沈璃心惊的是,在城门外不远的一处茶棚附近,她看到了几个穿着打扮与寻常商贩无异、但眼神却异常警惕锐利、腰间鼓鼓囊囊的汉子。
他们看似在喝茶歇脚,目光却如同鹰隼般,不断扫视着进出城门的人群,尤其是…那些带着伤或者形迹可疑的!
探子!而且是极其老练的探子!目标…显然是在搜寻什么重要人物!
沈璃的心沉到了谷底。
北狄人的动作比她想象的更快!或者说…城内还有别的势力插手了?
那些藩镇士兵打扮的人…是谁的人?东海公慕容氏?还是其他对萧彻或对她“织锦阁”感兴趣的势力?
就在沈璃忧心如焚,仔细搜索着城外可疑迹象时,千里镜的视野边缘,突然捕捉到了一队极其熟悉的身影!
那是十几辆罩着青布、打着“四海镖局”旗号的镖车!正缓缓驶离云州城,朝着…烽燧台所在的东北方向而来!
“四海镖局”…沈璃眼中寒光一闪!这正是之前被她用“老规矩三办”狠狠收拾过的、盘踞云州北方的对头“四海商会”旗下的产业!
他们在这个敏感时刻出城,目的地还恰好是这个方向…是巧合?还是…?
沈璃立刻调整千里镜,死死锁定那队镖车。
镖车行进的速度不快,护卫的镖师看起来也懒懒散散,并无异常。
但当她将视线投向镖车队伍中间一辆看似普通、却比其他车辆封闭得更严实的马车时,心中警铃大作!
那马车的车辕上,坐着一个看似打盹的干瘦老头。
然而,沈璃敏锐地注意到,这老头的耳朵,在车队经过一片树林时,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那不是打盹者无意识的动作,而是一种极其专注的…聆听!
“灰鼠”!
沈璃脑中瞬间闪过这个代号!是“四海商会”豢养的那群专门负责盯梢、打探消息的“灰鼠”头目之一!
这个老东西,最擅长的就是伪装和窃听!他亲自出马,混在镖队里…
沈璃猛地放下千里镜,脸色凝重无比!
她明白了!这不是普通的走镖!这是“四海商会”在借机搜寻他们的踪迹!“灰鼠”的鼻子比狗还灵!
他们很可能已经嗅到了什么风声,或者…是北狄人悬赏的诱惑太大,让这群地头蛇也忍不住想分一杯羹!
“嬷嬷,老秦!”
沈璃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收拾东西!我们立刻离开这里!‘灰鼠’盯上来了!”
赵嬷嬷和老秦脸色剧变!“灰鼠”的难缠,他们深有体会!
“小姐,往哪走?”老秦急问。
沈璃的目光迅速扫过烽燧台四周复杂的地形,最终定格在烽燧台后方一条极其陡峭、布满碎石和荆棘、几乎无法称之为路的山沟。
“下后沟!那里地势险,马车上不来,‘灰鼠’想跟也只能靠腿!
我们穿过去,绕到黑风岭背面!那里有个废弃的炭窑,可以暂时藏身!”
没有时间犹豫!
赵嬷嬷咬牙再次背起萧彻,老秦忍着伤痛在前面开路,沈璃断后,四人如同亡命的山羊,手脚并用地滑下陡峭的后沟。
碎石滚落,荆棘划破了衣衫和皮肤,每一步都险象环生。
萧彻在颠簸中发出痛苦的闷哼,但依旧没有醒来。
就在他们刚刚滑入沟底,身影被茂密的荆棘和乱石遮挡的瞬间——
“吁...!”一声吆喝在烽燧台前方的山坡上响起!
那队“四海镖局”的镖车,竟然真的在烽燧台附近停了下来!
干瘦的“灰鼠”老头动作敏捷地跳下马车,他那双看似昏花的老眼,此刻却精光四射,如同探照灯般,精准地扫向烽燧台残破的台阶,以及…沈璃他们刚刚滑下去的后沟方向!
他抽了抽鼻子,像一只真正的老鼠般嗅了嗅空气,脸上露出一丝阴冷的、如同发现猎物般的笑容!
“头儿,有发现?”一个镖师凑上前问道。
“灰鼠”老头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枯瘦的手指,指向烽燧台后沟的方向,声音沙哑而兴奋:
“新鲜的血腥味…还有…女人身上的檀香…错不了!人刚下去不久!追!”
“是!”
几个身手矫健、眼神凶狠的汉子立刻从镖车队伍中跃出,显然并非普通镖师,而是“灰鼠”手下的精锐打手!
他们如同嗅到血腥味的豺狼,手持短刃和绳索,毫不犹豫地朝着陡峭的后沟扑了下去!
烽燧台上,只剩下“灰鼠”老头和几个留守的镖师。
老头眯着眼,看着手下消失在沟底的荆棘丛中,脸上露出一抹贪婪的笑容。
北狄人开出的赏格可是天价…这笔横财,他“灰鼠”吃定了!
后沟底部,沈璃四人正艰难地在乱石荆棘中穿行,速度根本快不起来。
身后上方,已经传来了追兵快速下滑的碎石滚动声和急促的脚步声!
“快!他们追下来了!”
老秦脸色煞白,焦急地低吼。
赵嬷嬷背着萧彻,步履蹒跚,体力已经接近极限。
沈璃拔出匕首,眼中寒光闪烁,准备拼死断后!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直昏迷不醒、伏在赵嬷嬷背上的萧彻,身体突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紧接着,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深邃的眼眸,虽然依旧带着重伤后的虚弱和迷茫,却在看清眼前险境的瞬间,爆发出骇人的锐利寒光!
“放…我下来…”他嘶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同时,那只未受伤的手,竟然挣扎着摸向了自己腰间——那里,除了空荡荡的狼符位置,还挂着一柄毫不起眼的、通体漆黑的短匕!
萧彻醒了!
而且,在追兵将至的绝境下,他竟然挣扎着要下来,还摸向了武器?!
他想做什么?!以他现在的状态,连站稳都困难,难道还想战斗?!
沈璃惊愕地看着萧彻眼中那如同回光返照般的、却又无比坚定的寒芒,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