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裂谷翻腾的剧毒瘴气在莉亚脚下咆哮。瘴气凝聚的惨绿、暗红、浓黑如同亿万条贪婪的毒虫口器,嗅探着冰桥上垂死挣扎的鲜活生命气息,却在那道纯粹否定意志凝结的深蓝冰晶前徒劳地扭曲、嘶鸣。
莉亚的足底每一次触及冰桥,并非行走,更似受刑。冰晶桥面传递来的并非单纯的寒冷,而是冻结“概念”的刀锋。每一次接触点爆发的深寒瞬间穿透破旧的靴底、冻透皮肉、凝固骨骼!冰晶符文的噬咬感虽被压制,但冰桥的绝对深寒如同亿万根细密的冰针,狠狠扎进那冻结的创口,强行撕开凝固的痛苦!
身后腰侧的收容匣在意志禁锢解除的瞬间,如同挣脱镣铐的负伤凶兽,爆发出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无序的混乱脉动!每一次冲击都让她身体猛地一颤,脊椎仿佛要被震断!匣体表面那深深的凹陷区域如同活着的伤口,在每一次爆发中向内剧烈痉挛抽搐!莉亚的口鼻中喷出带着冰屑和细微血丝的白气。冰桥狭窄仅容单足站立,她踉跄前冲,身体随时可能失控栽入下方吞噬一切的腐蚀地狱。
意识混沌扭曲,无数碎片化的景象如利刃翻搅切割:被冻结在王庭血晶中的侍从空洞眼神;维娅蜷缩咳出霜晶的瘦弱身影;雷弗诺指尖坠落的暗沉污血……最后交织成埃拉瑞克在熵海视界尽头融化的那道墨色身影。那是唯一的锚点,拉扯着她破碎的意志在冰与火的炼狱中一点点挪移。她的右手死死攥着左手手腕被冰晶覆盖的创口上方,试图将那剧痛牢牢锁在臂弯之内,牙齿深陷下唇,渗出血丝却毫无所觉。
荒原在脚下延伸。戈壁的砾石粗糙冰冷,奇崛的风蚀岩如同扭曲的巨兽骸骨俯视着微末生灵。瘴气稀薄些了,但浑浊的暗黄天幕压得更低,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朽骨的尘土气息。埃拉瑞克的身影在前方百步开外,依旧从容得如同漫步庭院。他脚下的“否定路径”在坚硬的戈壁地表不复真空形态,而是更为内敛——他足尖落下之处,深色的砾石地表会瞬间铺开一片比周围阴影更深的“区域”,区域内的时空规则被强行梳理、压制,留下两道清晰如墨线踏成的足印,边缘散发着极其微弱、令人心悸的虚无气息。那足印如同永恒的烙痕,深深镌刻在荒原死寂的基座上。
莉亚每一步踏在地上都带来刺骨的冰冷震颤。埃拉瑞克留下的足印区域似乎散发着某种力场排斥,她被迫行走在那些深邃烙印的侧方约三尺之外的沙砾上。每一步,干硬的砂石都硌在脚底被冰峭深寒穿透的痛处,每一下都像踩在烧红的铁蒺藜上。但更可怕的,是这方荒原本身的恶意。
咔哒。
莉亚脚步下意识地避开一块尖锐凸起的小砾石,脚尖在松散的砂石上滑动了一下。
嗡——!
就在她重心微移、一只脚真正完全踏离埃拉瑞克留在她脚下附近的那道否定足迹力场保护范围(尽管只有极小部分)的瞬间——
她脚下方圆五尺的整片赭红色戈壁地面毫无征兆地塌陷下去!如同劣质的粉彩沙盘被抽走了底板!露出下方一个深不见底、散发着刺鼻硫磺恶臭的漆黑空洞!
崩塌无声而迅疾!
莉亚反应快到了她此刻状态的极限!腰腹在崩塌前便本能地拼命扭转发力!身体在塌陷边缘险之又险地扑向旁边!右手下意识地胡乱抓向空气!
啪!
她的左手!那只被冰晶覆盖、冻结着规则符文的左手!恰好按在了一片坚硬粗糙、满是风蚀孔洞的岩石边缘!手掌心的冰晶区域与岩石表面接触的刹那——
噗嗤!!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规则污染与深层岩浆灼毒的高温能量流!如同苏醒的毒蛇,猛地从那风蚀岩石的无数孔洞深处喷涌而出!瞬间冲刷上她的左手!
“啊——!!!” 那灼毒并非焚烧皮肉,而是直接刺穿冰层,烧融她的神经,点燃她的骨殖!冻结的左手冰晶在毒流冲击下咔咔作响!内部僵直的符文被激活!如同亿万只苏醒的毒虫,顺着毒流的灼热冲击波,疯狂地沿着她的手臂神经向体内钻去!
剧痛!远比冰晶噬咬更加凶残的灼毒异化污染!
但更致命的,是下方塌陷的空洞内!无数只由粘稠熔岩和诅咒符文交织构成的、模糊扭曲的类人形体!它们伸出流淌着滚烫浆液的肢体,向上抓挠!无声地嘶吼着!要将她拖入地心!
就在莉亚的意识即将被双重污染淹没、左手失控地要被怪物抓住的千钧一发——
前方埃拉瑞克那道已融入远方瘴气稀影的轮廓边缘!
他那垂落在身侧的右手,那掌心肌肤下如同宇宙弦纹烙印的暗金真血脉络处——
极其细微地、如同古老恒星脉动般的、向内收缩了一下!
嗡!
一股无法被常规感官捕捉、却足以改写局部现实法则的波动,以他身体为核心瞬间扩散!范围不大,仅限周身百步。
波动扫过莉亚左手的瞬间!
那如附骨之蛆般钻入她经络深处灼毒混合符文冲击波,如同被宇宙尺度的寒冷冻结溪流般——凝固!
不止是能量的凝固!就连那喷涌灼毒的岩石空洞、下方伸出的熔岩诅咒触手、脚下仍在蔓延的塌陷边缘……所有异变进程都停滞了!时间在此刻被强行钉入了绝对的寂静!
崩塌悬停在边缘,熔岩触手距离她脚尖仅三寸。
莉亚甚至能看到凝固在空中的灼毒颗粒,以及那些熔岩诅咒体脸上痛苦扭曲的表情瞬间僵直的特写!
这凝固只存在了万分之一息。
如同微尘拂过恒星表面。
咔嚓!
凝固解除的瞬间,被强行压制停顿的灼毒能量流如同弹簧被极限压迫后的反弹!以更凶猛的姿态爆发!而下方塌陷的引力也骤然加剧!
但就是这万分之一息的凝固!给了莉亚最后、唯一的生机!
“嗬!!!”她喉咙深处爆发出骇人的嘶吼!冰封符文被强行凝固又反弹的痛苦混合着求生意志!被禁锢的左臂猛地爆发出远超负荷的力量!那只按在岩石孔洞上的冰晶左手如同生锈的液压钳,在剧烈的灼烧痛苦中狠狠向内抠紧!坚硬的岩石边缘竟被冰晶覆盖的手爪抠出五道清晰的深痕!同时右脚在崩塌边缘猛地蹬踏!
砰!
身体如同离弦之箭,向后上方狠狠窜出!那只即将抓挠到她脚踝的熔岩诅咒触手堪堪擦过她破烂的裤腿!
噗通!
她狼狈无比地摔落在塌陷大坑范围之外三米多远的坚硬砂石地上。翻滚了两圈才停下。左手掌心那被灼毒喷涌的岩石区域一片焦黑,冰晶层碎裂剥落,露出底下如同被强酸反复灼烧后的、皮开肉绽甚至隐隐露出灰色骨茬的恐怖创口!碎肉边缘呈现出诡异的金属锈蚀光泽!剧痛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在伤口内疯狂搅动!
腰后收容匣内部的混乱脉动在经历了刚才生死一瞬的刺激后,爆发出一阵短暂的沉默,随即陷入更加低沉、压抑、如同积蓄风暴般的疯狂颤动!
她蜷缩在地,剧烈抽搐,呕出带着冰晶碎末的黑血。埃拉瑞克的身影在浑浊的视野中只剩下一个几近消失于灰黄天幕轮廓下的模糊墨点。
“呵……呵……”她喘息着,如同破旧的风箱,粘稠的涎水和着血丝从嘴角淌下。眼睛死死盯着那个点,如同即将溺毙者仰望着水面最后一点星光。挣扎着,用那只鲜血淋漓、焦黑可怖的右手,抠住粗糙的地面,支撑起半边身体。膝盖颤抖如筛,磨破的皮肉沾满砂砾。
追!
即时爬!也要……追上去!
暮光城西南。一片被称为“剃刀脊岭”的死寂之地。
数道由纯粹的幽暗构成的身影,以超越音速却诡异的无声状态,穿梭在巨大嶙峋、如同巨人墓志铭般耸立的惨白骨林之间。他们并非实体,形态在疾驰中不断扭曲、拉伸、压缩,仿佛用凝固的墨汁滴落在湍急的油面上形成的抽象流线体。唯有头颅位置,两点浓缩着绝对死寂、散发着不祥暗绿幽光的“眼瞳”恒定不动。那是雷弗诺“死寂尖兵”的标志。
其中一道流影的核心,那两点如同凝固墨绿萤火的眼眸深处,正如同精密的水晶幕般倒映着一个画面——埃拉瑞克在荒原戈壁上留下的、一道清晰延伸向远方、散发着虚无气息的深邃足印。
画面急速拉近,足印内部的规则烙印的每一个细微波动,都被这两点墨绿萤火贪婪地捕捉、记录、分析。
“目标足迹……规则扰动层……指向……西海核心褶皱……”一道直接通过意识共鸣传递的、毫无声调起伏的信息流在尖兵组成的特殊网络中滑过,“污染能量场干扰等级……恒定趋近于湮灭阀值……”信息流中透出冰冷的、毫无感情的评估,“捕捉其逸散规则……失败……样本……极度稀释……威胁评估……修正……”
“建议……实体投射……截取足印载体样本!”另一道更简洁的信息加入,带着某种电子蜂鸣般的尖锐质感。
几道幽暗流影同时微微凝滞了一瞬,如同高速运行的流态金属在强磁场中瞬间被塑形。墨绿光点的闪烁频率急剧同步。
下一秒!
哧!
如同热刀切过低温凝脂!
荒原前方!距离埃拉瑞克和莉亚此刻的位置约三里之地!那片埃拉瑞克尚未踏足、但即将步入的——相对平坦的、遍布细碎黑砂的戈壁滩上空!
一道垂直向下、边界极其锐利的幽绿色光柱毫无征兆地垂直砸落!光柱不是能量喷射,更像是在空间薄膜上强行动用高频焊枪切割出一个精准的口子!
嗡!!
光柱落地的瞬间!那片空气连同下方数尺深的砂石地层,瞬间被一种难以理解的幽绿死寂光雾彻底“同化”!一片直径约十米的圆形区域被强行剥离了原来的色彩和质感,化作一片如同新出炉的硅晶圆般平滑、死寂、内部涌动着极微弱幽绿光流的诡异“镜面”!镜面边缘的砂砾如同被瞬间烧结,切割光滑如黑曜石!
这片幽绿死寂“镜面”形成的瞬间,刚好位于埃拉瑞克前方的必经之路!如同在巨兽前进轨迹上设下的、专门针对其特定足印形态的、由纯粹规则切割技术制造的——陷阱!
荒原尽头。
铅灰色的海天交接之处,那片被埃拉瑞克意志视界定义为“秩序”溃烂创口的——西海熵海屏障!
它不再是浑浊的暗黄天幕。在埃拉瑞克脚步踏入荒原最后百里区域后,真实的“形态”开始在他面前的物理空间显现。
前方的土地不再平坦。视线所及的大地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揉捏过无数次。扭曲断裂的悬崖、倒悬半空的岩块、嵌入大地的巨大螺旋形石阶、如同脏器褶皱般的巨大沟壑……所有物理结构都被疯狂打乱、堆叠、挤压!
而在这些混乱地貌之上,空间本身呈现出无数细微的“皱褶”!如同一片被巨人踩踏蹂躏过无数次的劣质橡胶薄膜,到处都是细微的褶皱纹路。在这些褶皱处,光线被扭曲撕裂,视觉出现断层和眩晕感,某些区域直接出现大片的视觉“空白”,仿佛现实画布被生生撕裂、露出了下方粘稠蠕动的东西!
空气里不再是尘土味,而是混合着刺鼻酸腐、海藻堆积腐烂的泥沼气息、以及某种仿佛烧熔了电路板与腐肉散发出的、令人作呕的辛辣金属气味。温度变化毫无规律,上一刻是蒸炉般的闷热,下一刻就是冰刀割肉般的酷寒。
真正的熵海屏障就在前方不到五里处,从地面裂开的万丈深渊之下汹涌上来!
那“海水”是混沌的深黯紫色,粘稠得如同即将凝固的原油沥青!海面并非平面,而是不断地自行塌陷出巨大的坑洞旋涡、或者猛地向上爆裂喷涌出高达千尺的、由无数信息碎片和无序能量构成的怪异柱体!这些柱体表面沸腾着无尽破碎的法则符文,每一个符文的闪烁都折射出某个世界毁灭瞬间的定格碎片!
在这片翻腾的熵海“水墙”与扭曲大地相接的岸边,空间碎裂的褶皱密集如同破碎的镜廊!那些无形的褶皱之间,被涂抹上了一层薄薄的、散发着冰冷灰白光辉的奇异“冰层”!
这层冰层并非水凝结成冰!而是熵海那疯狂的“信息湮灭”本质在触及这方相对“秩序”的土地边界时,某种更高维的规则强制力对其存在进行了概念上的“冻结”!如同在煮沸的油锅表面撒上了一层隔绝性的冰砂,暂时阻隔了混乱向秩序疆域的蔓延!
在埃拉瑞克那双倒映着万有虚无的眼瞳深处,这片灰白的冻结层并非屏障。
而是一面巨大的、覆盖整个熵海西海海岸线的**“警示玻璃”**。
在玻璃的深处……那翻滚的深黯熵紫深处……
一些庞大的、形体难以名状的、模糊了物质与纯概念界限的深黯阴影,如同沉船遗迹中苏醒的远古克苏鲁般,缓缓改变着姿态。它们的活动牵动着整个熵海粘稠的表面,每一个细微的移动,都在海岸边那层概念冰障上掀起一片片不祥的暗流涟漪。
埃拉瑞克的目光,第一次没有聚焦在脚下荒原或熵海的表象之上。
他凝视着海岸边那片灰白冻结层的最前方——距他目前位置约三百步外,那片刚才被雷弗诺死寂尖兵切割投射出的、镜面般平滑的幽绿区域所在。
他仿佛在那幽绿区域光滑如镜的表面上,清晰地“看”到了映射出来的——那几张在无数里地之外、依旧隔着空间维度,贪婪地、执着地试图窥探其规则烙印的血族面孔。
他行走的步伐没有丝毫停顿。
只是那垂落在身侧的右手。
那烙印着暗金弦纹的掌心边缘……
几根指端的末梢……
如同感受到深秋寒意的树叶般,极其自然地……向内蜷曲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弧度。
并非针对任何存在。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近乎慵懒的回应。如同恒星路过一片微小的尘埃云时不可避免的光热辐射。
但随着这个细微的动作轨迹完成——
那片就在他脚下、即将被踩踏延伸过去的“否定足迹”范围的最边缘……
那片光滑如镜的幽绿“陷阱”区域内部!
嗤啦——!!
如同绝对零度液氮泼上烧红的钢板!
那片凝固着死寂幽绿的平滑镜面上!瞬间凝结出数道极其细微、但棱角锐利得连思维都能割裂的——暗红裂痕!
裂痕并非规则裂纹!其形态纯粹如同被最锋利的“空间概念之刃”强行刮过!瞬间撕裂了幽绿镜面的稳定结构!
紧接着!那些裂痕的中心点位置!
空间本身极其短暂地扭曲了一下!
如同透明的玻璃罩被猛力按压凹陷!
啵!
极其轻微的气泡破裂声。
下一秒!
那道刚刚切割成型、禁锢了一方地层的幽绿镜面陷阱!如同风化了亿万载的脆弱晶石遭受了精确的共振冲击!从裂痕核心点开始无声地瓦解!碎裂!崩散!化为无数指甲盖大小、棱角分明、边缘闪烁着幽绿死光的镜面残渣!
残渣在落地的瞬间,连同下方刚被禁锢的“镜面地层”也如同打碎的琉璃般一同坍塌!原地留下一个直径十米、深约三尺的巨大凹坑!坑底是粗糙碎裂的黑色基岩!以及那些散落在地、正在飞速失去幽绿光芒、重新变回普通砂石粉尘的残渣!
整个过程发生得无声、迅速,如同在巨兽脚下的地面悄无声息地塌陷了一片微不足道的蚁穴。深坑周围的空间褶皱只被稍稍扰动了一下,随即平复。
死寂尖兵投射的能量载体——湮灭。
前方只剩空阔的死寂深坑。
埃拉瑞克脚下的“否定足迹”路径,极其自然地延伸向坑对面的坚实地面。他一步踏出,越过深坑边缘,脚步落在坑对面那片砂石之上。新的深邃足印在足尖落下处无声生成,如同永恒的烙印。
他甚至没有向深坑投去半分多余的目光。
只有荒原上呜咽的风掠过坑底,带起一缕微不可察的幽绿色光芒粉尘,随即彻底湮灭在熵海吹来的腐朽气息中。
遥远后方的莉亚用尽全身力气抬起头时,只看到埃拉瑞克踏过深坑的背影,那墨色的衣袍在荒原的风中仿佛即将化作一缕青烟。她无暇思考那片新出现的深坑意味着什么,右手深深抠进冰冷粗糙的黑砂中,指甲崩裂淌血。腰后收容匣的内部脉动如同失控的电钻,在她体内疯狂搅动。她用那只伤可见骨、冻结与灼毒混战的左手,颤抖着支撑起半身,试图驱动早已麻木不堪的双腿。
距离那道墨色身影,隔着崩塌的陷阱、混乱的砂石、以及那象征着终极湮灭的熵海——遥远如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