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坚硬、带着粗粝沙尘感的触感从脸颊传来。
王小川的意识如同沉在冰冷海底的石头,被这股粗粝感硬生生硌醒。他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野被一片模糊的土黄色占据。刺目的光线让他瞬间又眯起了眼。
适应了片刻,他才看清——自己正脸朝下趴在一片干燥的、布满碎石和杂草的泥地上。阳光炽烈,晒得他裸露在外的皮肤火辣辣地疼。空气燥热,带着草木和泥土被暴晒后的气息。
他没死?
巨大的茫然感冲击着大脑。最后的记忆是洞府深处那毁天灭地的爆炸,恐怖的冲击波将他像破麻袋一样掀飞,骨头碎裂的剧痛,喷涌的鲜血,然后就是无边的黑暗…
他下意识地想动,浑身上下顿时传来一阵散架般的剧痛!尤其是后背和右肩,仿佛被巨石碾过,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他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咦?他醒了!”一个带着几分稚气和好奇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王小川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子,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灰色粗布短褂、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正蹲在不远处,手里还拿着一块啃了一半的、颜色发黑的粗面饼子。少年皮肤黝黑,脸上带着点婴儿肥,眼睛很大,此刻正瞪得溜圆地看着他,嘴巴微张,饼渣还沾在嘴角。
看到王小川望过来,少年吓了一跳,连忙把饼子塞进怀里,有些紧张地站起身:“你…你没事吧?你从山上滚下来,砸坏了两棵灵谷苗!吓死人了!”
山上滚下来?砸坏灵谷苗?王小川脑子一片混乱。他强忍着剧痛,挣扎着撑起上半身,环顾四周。
这里是一片相对平缓的山坡,坡地上开垦着几块不大的田地,里面稀疏地种着一些蔫头耷脑、叶片发黄的谷物(大概就是少年口中的灵谷)。山坡下方,隐约能看到一条蜿蜒的土路,通向远处一片被云雾缭绕、气势恢宏的连绵山脉。山脉深处,隐隐可见飞檐斗拱、亭台楼阁的轮廓,在阳光下闪烁着琉璃瓦的光泽,透着一股仙家气象。
清风观!他认出来了!那连绵的山脉和建筑群,正是清风观的山门所在!他居然被爆炸直接抛飞到了清风观的山脚下?!
“咳咳…”王小川咳了几声,喉咙干得冒烟,声音嘶哑,“这…这是哪里?清风观?”
“对啊!这里是清风观药田的外围,归我们外门杂役管。”少年见他说话,似乎松了口气,好奇地凑近了一点,“你是谁啊?怎么从后山滚下来了?还穿得这么…这么古怪?”少年打量着王小川一身破烂不堪、沾满污泥血渍的现代T恤和牛仔裤,眼神充满了惊奇。
王小川低头看了看自己,确实狼狈到了极点,像个逃荒的难民。他刚想编个借口搪塞过去,脑海中猛地警铃大作!
玉简!玄机子的玉简!
他慌忙伸手摸向怀里——空空如也!那个温润的、蕴含惊天秘密的玉简不见了!
他心中瞬间冰凉!是掉在路上了?还是…被清风观的人拿走了?
他立刻又摸向背后——那个装着破罗盘的破布袋还在!隔着粗糙的布料,能感觉到罗盘冰冷的触感,它似乎彻底沉寂了,没有一丝异动。怀里的聚灵土罐也还在,同样安安静静。腰间的破布袋里,那本《奇门遁甲入门图解》也还在。唯独最重要的玉简丢了!
冷汗瞬间浸透了王小川的后背!如果玉简落入清风观手里…那洞府里的秘密,张屠户和信物的事情,甚至他闯入禁地…清风观会怎么处置他?灭口?!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他挣扎着想爬起来逃跑!
“哎!你别乱动!”少年吓了一跳,连忙按住他,“你伤得很重!骨头可能都断了!我已经叫人去通知周师叔了!”
周师叔?清风观的人?!
王小川的心沉到了谷底!完了!刚出虎穴,又入狼窝!
就在这时,山坡下方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懒洋洋的、带着几分不耐烦的声音响起:
“阿土!吵吵什么?哪个不开眼的砸坏了老子的灵谷苗?不知道现在灵谷金贵吗?老子还指着它们换酒钱呢!”
王小川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灰色道袍,头发乱糟糟如同鸟窝,胡子拉碴,腰间还挂着一个豁口陶碗的中年道士,正慢悠悠地晃上山坡。他手里拎着个小酒葫芦,边走边往嘴里灌了一口,脸上带着宿醉未醒的慵懒和市侩的精明。
这就是周师叔?王小川看着对方那副邋遢模样,很难把他和“仙风道骨”联系起来。但对方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如同磐石般沉凝的气息,却让王小川本能地感到一丝压力。这邋遢道士,不简单!
“周师叔!就是他!”叫阿土的少年连忙指着王小川,“他从后山滚下来,砸坏了两棵苗!”
周不通(王小川猜测)晃悠到近前,浑浊的醉眼随意地扫了王小川一眼。那目光看似漫不经心,却如同实质的探针,瞬间让王小川感觉自己从里到外都被看了个通透!他紧张得手心全是汗,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周不通的目光在王小川身上那身破烂的现代衣服、腰间别着的空杀虫剂罐子、还有放在旁边的、沾满污泥和血迹的撬棍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极其隐晦的、难以言喻的惊异和玩味。尤其是在看到那根造型奇特的撬棍时,他的眉毛似乎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啧…伤得挺重啊。”周不通灌了口酒,咂咂嘴,语气平淡,“断了几根骨头,内腑也有震荡。能从后山滚下来没摔死,命挺硬。”
他蹲下身,伸出两根脏兮兮、指甲缝里满是黑泥的手指,随意地在王小川手腕上一搭。一股微弱的、带着土腥气的暖流瞬间涌入王小川体内,在他受损的筋骨内腑间游走了一圈。
王小川只觉得一股温和厚重的力量拂过,身上的剧痛竟然瞬间减轻了不少!他惊愕地看着这个邋遢道士,这手段…绝对是真修士!
“嗯?”周不通搭脉的手指突然一顿,浑浊的眼睛里猛地爆射出一缕精光!他死死盯着王小川,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观气境?刚入门的观气境?气机…如此微弱驳杂…却又…如此古怪?”他低声喃喃,眉头紧锁,像是在研究一件稀世珍宝,“引气之法…闻所未闻…竟带着…地脉律动?”
王小川心中狂跳!对方察觉到他体内那点微末灵气了!还看出了“广播体操”引气的古怪!他紧张得几乎窒息,生怕对方下一秒就翻脸。
然而,周不通脸上的惊异只持续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懒散市侩的模样。他收回手,掏了掏耳朵,对着阿土摆摆手:“行了,死不了。把他抬到后面窝棚里去,拿点金疮药和接骨膏给他糊上。再弄点粥给他灌下去,别饿死了。”说完,他看都没再看王小川一眼,拎着酒葫芦,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晃晃悠悠地又往山坡下走去,仿佛刚才的发现根本不值一提。
王小川和阿土都愣住了。
“呃…是,师叔!”阿土反应过来,连忙应声。
很快,阿土叫来了另一个同样穿着灰布短褂、身材敦实的少年,两人合力,小心翼翼地将浑身是伤的王小川抬到了山坡背面一处简陋的窝棚里。窝棚用竹竿和茅草搭成,四面漏风,里面铺着干草,散发着一股汗味和草腥气。
阿土手脚麻利地拿来一个粗糙的陶碗,里面是黑乎乎、散发着刺鼻气味的药膏。他毫不客气地扒开王小川破烂的衣服,将药膏糊在他后背和肩膀的淤青伤口上。药膏接触皮肤的瞬间,带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但随即又有一股清凉感散开,疼痛确实减轻了不少。
接着,另一个少年端来一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粥。王小川也顾不上烫和难喝,狼吞虎咽地灌了下去。温热的粥水流入胃袋,带来一丝可怜的暖意和力气。
做完这一切,阿土擦了擦汗,好奇地蹲在王小川旁边,大眼睛忽闪忽闪:“喂,你叫什么名字啊?从哪里来的?怎么跑到后山去了?那里可是禁地!很危险的!”
王小川躺在干草堆上,浑身依旧疼痛,但精神恢复了一些。他看着眼前这个眼神清澈、带着淳朴好奇的少年阿土,又想起那个深不可测却对他似乎“网开一面”的邋遢师叔周不通,心中百感交集。
“我叫…王小川。”他斟酌着词句,决定先报个真名,“从…很远的地方来。迷路了,不小心摔下了山。”他含糊其辞,不敢提洞府和玉简的事。
“王小川?”阿土挠了挠头,“名字好怪。不过周师叔说你命硬,还说你有点…嗯…古怪的‘气感’?”他凑近了一点,压低声音,带着一丝神秘兮兮的兴奋,“你是不是…也是个修士啊?虽然看起来不像…”
王小川苦笑,刚想否认。
阿土却自顾自地兴奋起来,指着窝棚外面山坡上那些蔫黄的灵谷:“你看那些灵谷!长得可差了!周师叔说是因为地气不足,聚灵阵又老掉牙,根本吸不到多少灵气!可愁死人了!要是灵谷交不够,我们外门弟子下个月的口粮都要减半!”他小脸皱成一团,充满了担忧。
灵气?聚灵阵?王小川心中一动。他想起了自己怀里那个其貌不扬的聚灵土罐。这玩意儿虽然破,但确实能微弱地聚集灵气。虽然效果甚微,但…对这些快枯死的灵谷,会不会有点用?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成型。他现在身无分文,重伤在身,还丢了至关重要的玉简,又被清风观的人“捡到”。想要活命,想要在这里立足,甚至…找回玉简,他就必须证明自己的“价值”!这个聚灵土罐,或许是个突破口?虽然效果可能微乎其微,但只要能引起注意,哪怕是当个笑话…
“阿土,”王小川忍着痛,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能…能给我拿点水,还有…一小块地吗?不用多,就…就一小块。”
“啊?你要水和地干嘛?”阿土一脸茫然。
“我…我有个法子…也许…也许能让灵谷长好一点点…”王小川硬着头皮说道,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阿土瞪大了眼睛,像看怪物一样看着王小川:“让灵谷长好?你?周师叔都没办法!你该不会是摔坏脑子了吧?”
“试试…就试试一小块…”王小川坚持道。
阿土将信将疑,但看王小川一脸认真(其实是没别的办法),加上少年心性好奇,最终还是答应了。他跑出去,很快用破瓦罐盛了点浑浊的溪水回来,又在窝棚旁边找了块巴掌大小、最贫瘠、几乎寸草不生的碎石地,用脚扒拉了几下:“喏,就这儿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王小川挣扎着坐起来,从怀里掏出那个粗糙丑陋的破土罐子。在阿土好奇的目光注视下,他将土罐子小心翼翼地放在那块碎石地中央。
“这…这是啥?腌咸菜的罐子?”阿土忍不住吐槽。
王小川没理他,集中精神,用意念沟通土罐,同时回忆着广播体操引气时那种沟通地脉的感觉。他伸出没有受伤的左手,轻轻按在冰冷的土罐上。
“凝神…感应…吸…”他心中默念。
嗡…
怀中的土罐子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意志和这块贫瘠土地下微弱的地气,极其微弱地震动了一下。一股几乎难以察觉的、如同微风般的吸力,从罐口散发出来,目标指向脚下的大地和周围稀薄的空气。
聚灵土罐(残破)激活…微弱聚灵效果启动…
检测到微量土行灵气…正在汇聚…
直播间提示弹出。王小川紧张地盯着那块碎石地。
时间一点点过去。窝棚里只有王小川粗重的呼吸和阿土无聊的哈欠声。碎石地毫无变化,依旧是光秃秃的。
阿土等得不耐烦了,撇撇嘴:“我就说没用吧!这破罐子能干啥?装尿都嫌漏…”
然而,他话音未落!
异变突生!
只见土罐子周围的碎石地上,那些干燥的沙土和细小的石子,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极其缓慢地、以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速度,朝着罐子底部…极其轻微地…挪动了一丝丝!同时,罐口上方极其微弱的空气,似乎也产生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极其微弱的流动感!
更关键的是,王小川按在罐子上的手,清晰地感觉到罐体内部,似乎…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温润感?仿佛有一缕比头发丝还细的、带着大地气息的暖流,被强行拘束在了罐中!虽然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但确实存在!
成功了?!虽然效果微乎其微!
“看!看那里!”王小川激动地指着罐子周围的沙土。
阿土凑近仔细看,看了半天,挠挠头:“看啥?沙子…好像…是动了一点点?风…风吹的吧?”
王小川:“…”
虽然阿土没看出太大名堂,但王小川心中却燃起了一丝希望!这破罐子真能聚灵!虽然现在只能聚拢一丝丝,但只要给他时间,给他能量(比如灵石),或许真能有点用?至少证明他不是完全在胡说八道!
就在这时,窝棚外传来脚步声。是周不通。他不知何时又晃悠了回来,手里还拎着酒葫芦,醉眼朦胧地靠在窝棚门口,目光随意地扫过王小川和他面前那个土罐子,最后落在那块似乎毫无变化的碎石地上。
他灌了口酒,咂咂嘴,懒洋洋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王小川和阿土耳中:
“小子,命挺硬,心思…也挺活泛。”
他顿了顿,浑浊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王小川的身体,落在他怀中那个沉寂的破罗盘位置,又扫过他腰间那个空了的杀虫剂罐子和旁边的撬棍,最后停留在王小川脸上,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
“清风观山门…缺个扫地的杂役。包吃住,没工钱。干不干?”
王小川愣住了。扫地的杂役?包吃住?这…这是收留他?
他还没反应过来,周不通又打了个酒嗝,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一丝玩味,眼神却锐利如鹰:
“顺便…把你怀里那个‘土疙瘩’(指土罐),还有你那些…‘奇思妙想’…留着。清风观…从不亏待‘有缘人’。”
“有缘人”三个字,他咬得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