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杨洪随太子刘据正式入宫。
此次并非召见,而是以“问安皇太后”为由,由太子亲自申请,获准入中宫。
而这背后真正的目的,只有杨洪与刘据二人知晓——
查信。
进宫当天,汉宫处处肃穆。冬风初紧,檐下垂帘似铁幕,层层宦官低眉顺目,唯中宫之中,香火袅袅,旧宫人依然安然如昔。
皇太后所居永安宫,是宫内最深之处,四方通幽,宫墙高筑。
刘据一一行礼叩首,太后年老昏沉,并无多言,赐坐片刻便由宫女扶入寝殿。
而杨洪的目光,却早已在入宫时便落在一人身上——
那名在太后身旁执扇的小内侍,年不过三十,面貌平平,但眼神流转之间,与其身份极不相称。
待太后入内,杨洪随太子起身辞退。途经长廊转角处,他蓦地停步,望向那内侍。
“这位公公,看着有些眼熟。”
内侍心神微乱,欲行礼,却被杨洪一步逼近。
“敢问公公姓名?”
对方面色微僵,低声道:“回大人,小人名叫——梁顺。”
“梁顺?”杨洪若有所思,低声重复。
待回到宫外随驾的宫车中,他方才沉声道:
“找到了。”
刘据一怔:“是谁?”
“梁顺,曾是卫皇后尚在时的贴身内侍,后被贬至御马监,又不知何故被太后召回永安宫。”
杨洪取出一份旧名册,指着上面一行小字:
“——‘梁顺’,曾名梁诚,密奏过卫皇后‘诅咒先皇’一事,是当年废后巫蛊案的供证之一。”
“此人如今尚在宫中,身份干净?我不信。”
刘据眼神渐冷:“他是那封信的真正来源?”
杨洪点头,目光锐利如刀:“他或亲手送出,或授意他人。我们只需一步——查信纸来源。”
“宫中所用信纸,因内帛特供,每年御府按区编号配发,只要找到那封密信所用纸张编号,就能查出它是哪座宫、哪位职司所领。”
“我已命人伪作抄写奏折,请求御府调阅旧纸库存账册,今夜便可知。”
当夜,杨洪在东宫密室中静坐。
一名便装随侍疾步入内,奉上一卷公文。
“启禀先生,查到了。密信纸张为‘永安宫第七批次’,编号72乙。”
“唯永安宫所用。”
刘据看着那纸质样本,与廷尉所呈密信一致无疑。
“果然,是宫中人动的手。”
杨洪平静地收起公文,缓缓道:
“接下来,便是设局让梁顺出手。”
“他既然能写一封密信,就绝不止这一封。”
“我们要让他再写一次。”
刘据眉头紧蹙:“如何做?”
杨洪缓缓展出一份伪造奏稿:
“我们传出风声,说太子将再度举荐杨洪为中宫教谕,入掌太后外舍文书。”
“这对梁顺而言,是不可忍的挑衅。”
“他若真有所图,必会再次动手。”
“而这次,我们盯着他,让他写信、送信、陷害,然后——当场拿人。”
数日后,一则密闻在宫中悄然传开:
太子将举荐杨洪进中宫文房,借机代皇太后整理旧事典籍,恢复故制。
此言一出,永安宫一带波澜再起。
当夜,杨洪布置人手,于御道南门设伏。
子时三刻,一名着旧青衣的老内侍悄然从永安宫后门而出,步履匆匆,绕行小径,直奔御书房西角。
“便是此人。”杨洪一声令下,左右暗探闪身而出,将其当场擒下。
翻检随身之物,赫然发现一封尚未封口的密信,其内竟与数日前密报文字极为相似,内容指称“太子试图掌控太后文房,篡改后宫旧录”。
落款处,虽无署名,却附有“梁”字私印,印泥尚新。
杨洪当即命人将信物封存,命人彻查梁顺宫室,果然在其榻底搜出三封未发密函,内容皆涉太子与巫蛊,语气歹毒、指控激烈。
此事呈奏汉武帝后,武帝震怒,立即下旨:
“杖责梁顺二十,贬为典厕,逐出宫闱,永不得复仕。”
“并令永安宫整肃职司,凡涉旧案者,皆须注销再审。”
此令一出,宫中哗然。
而太子风评再次上扬。
东宫书房中。
刘据手执最新圣旨,久久未语。
杨洪站在一旁,手中翻着一份旧录册,神情冷静。
“殿下,从今日起,中宫再无耳目。”
“我们赢了第一次布局。”
“但真正的敌人——还未动手。”
刘据抬眼:“你是说,还有人?”
杨洪点点头,眼神幽深:
“江充只是先手,梁顺是暗线,而背后的执子之人……尚未出面。”
“但他已知我们有谋。”
“下一局,他若动手——便是大局。”
刘据默然。
许久,他低声吐出一句:
“若敌动,你可应对?”
杨洪眼神如刃,淡淡道:
“只要殿下不软,杨洪便不退。”
“下一场棋,我来落。”
当夜,杨洪未眠。
他独坐东宫偏厅,灯火昏黄,照亮案上的一封空白奏疏。
他没有落笔。
只在思索——
“江充已倒,梁顺出局,那真正的幕后之人为何仍未动?”
他翻开一封密函,是今晨由东厂送来的匿名情报——内容只有一句:
“江充未死,狱中有人探望,非廷尉,衣上绣‘瑞芝’二字。”
杨洪目光一凝。
“瑞芝……”他低声重复,脑海中迅速检索。
那是宫中贵嫔所掌女红局的纹饰标记。
负责者——是现任宠妃,李美人,原出自江南望族李氏,如今正深得圣宠,曾数次与中书令密会,私通朝政议录。
杨洪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是她。”
“江充,不是自信胆大,而是背后有李氏之人做靠山。”
“梁顺的密信,不过是个遮掩视线的幌子。”
他起身,披衣前往主殿。
刘据已等候多时,见他而问:“怎么?查到了?”
杨洪点头:“我大概知道是谁了。”
“江充的保命符,不在他手,而在一个女人身上——李美人。”
刘据脸色一变:“她竟也涉局?”
“涉得极深。若她真是棋主,那她未动,是在等我们露出最后的弱点。”
杨洪语气低沉:“她不会轻易出手,但若太子一念软弱,下一封信,就是你谋反的证据。”
“她不动是诱你,动了就杀你。”
刘据握紧拳头:“那我们该如何应对?”
杨洪望向烛火,缓缓道:
“敌不动,我先动。”
“下一局,轮到我们设局试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