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心医院地下二层太平间。
李亮果然在门口。
他穿着一件皱巴巴的西装外套,领带歪斜,整个人像被抽掉了脊梁骨,颓然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一看到我被保镖老杨搀扶着出现在走廊尽头,他立刻踉跄着冲过来。
“嫂子!”他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哭腔,张开手臂就想扑过来。
老杨不动声色地侧身一步,宽阔的肩膀恰好隔在我和李亮之间。
李亮扑了个空,脸上悲痛的表情僵了一瞬,随即又被更汹涌的泪水覆盖。
“嫂子!我对不起你!我没看好旭哥!都是我的错!我该死!我真该死啊!”他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涕泪横流。
我根本没力气看他表演。
我的目光越过他,死死钉在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门上。
门上“太平间”三个字,红得刺眼,像凝固的血。
“陈旭…在里面?”我的声音轻飘飘的,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耗尽了我全部的力气。
身体控制不住地晃了一下,全靠老杨有力的手臂支撑着才没倒下。
李亮抹了把脸,哽咽着点头:“嗯…嫂子…你…你要坚强点…旭哥他…走得不那么…”他似乎想找点安慰的词,但最终只是徒劳地张了张嘴。
“开门。”我打断他,声音依旧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刺激着神经,提醒我保持清醒。
沉重的金属门被拉开。一股死亡的寒气扑面而来,激得我浑身一颤。
工作人员走到其中一个格子前,握住冰冷的把手,用力向外一拉。
金属抽屉缓缓滑出。白色的裹尸袋拉链只拉开了一小半,露出里面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是陈旭。
那张曾经英俊、意气风发的脸,此刻呈现出一种死气的青灰。
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嘴唇微微张开,眼睛紧闭着。
海水浸泡和可能的撞击,让他的面容有些浮肿变形,但轮廓依旧清晰可辨。
“旭哥…”李亮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双手颤抖着想去触碰那张冰冷的脸,又在半途颓然落下,整个人瘫软下去,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
我的脚步钉在了原地。
一股剧烈的恶心猛地冲上喉咙,胃里翻江倒海。
我死死捂住嘴,身体剧烈地颤抖,眼泪汹涌而出。
不是演的。这种直面死亡、直面曾经最亲密之人冰冷躯壳的冲击,足以摧毁任何伪装。
巨大的悲伤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窒息感扼住了喉咙。
我几乎站立不住,全靠老杨死死架住我的胳膊。
我踉跄着,挪到停尸格前。
距离近了,看得更清楚。
陈旭脸上细微的擦伤,额角一道凝固的血痕,海水浸泡后的皮肤质感......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往下移动,落在他垂在身侧、露在裹尸袋外的一只手上。
那只手,指节因为海水浸泡显得格外苍白、浮肿。
指甲缝里,残留着一点极其细微的、近乎被海水冲刷干净的痕迹——不是泥沙,是油漆?一小点,非常淡,近乎蓝色的......油漆?
游艇俱乐部的游艇,船身主色调是白色,船舷......是蓝色。
一个极其细微的点,猝不及防地刺破了我。
混乱的思绪中,几个月前某个模糊的画面碎片般闪过——李亮似乎提过一嘴,说他新买了一条小艇,颜色很特别......叫什么来着?
“嫂子!旭哥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丢下我们可怎么办啊!”李亮还在旁边哭天抢地,显得格外刺耳。
我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泪水依旧汹涌,但眼底深处,是极致的冰冷。
我伸出手,轻轻地、极其缓慢地,触碰到陈旭冰冷僵硬的手指。
那刺骨的寒意瞬间从指尖传遍全身。
“陈旭…”我低低地、破碎地唤了一声,随即身体一软,彻底失去了支撑的力量,意识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在彻底失去知觉前,我似乎听到李亮慌乱的大喊和老杨沉稳的呼唤,以及自己心底那个冰冷的声音:游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