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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上韫浓裴令仪元韫浓最新章节列表

无事小C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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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韫浓,小字应怜,岐国公与惠贞长公主之女。惠贞长公主进宫与陛下闲聊时,突然发动,在宫中诞下了她。她出生时云气满室,照映宫闼。南朝大胜,旧朝余党败落,自此天下太平。元韫浓也被视为祥瑞之兆。于是惠帝特封元韫浓为朝荣郡主。元韫浓本以为,自己这一生也应该万事顺遂,称心如意才对。但她喜欢上一个人,世交家的哥哥,新科探花郎沈川。但是沈川已经跟她那从小就看不上的淑慎公主慕水妃两情相悦了。所以元韫浓就耍了点小手段,让慕水妃去一边,自己高高兴兴嫁给了沈川。沈川不高兴,但那又怎样?日久天长,总有一天,沈川会喜欢她的。但是偏偏有个裴令仪,那个可恶可恨的裴令仪。裴令仪,字清都。原本是裴雍旧朝一脉,照理来说裴氏正统,而后日益式微,被慕氏所推翻。新的皇朝南朝,...

主角:裴令仪元韫浓   更新:2025-06-27 16:1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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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裴令仪元韫浓的其他类型小说《枝上韫浓裴令仪元韫浓最新章节列表》,由网络作家“无事小C”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元韫浓,小字应怜,岐国公与惠贞长公主之女。惠贞长公主进宫与陛下闲聊时,突然发动,在宫中诞下了她。她出生时云气满室,照映宫闼。南朝大胜,旧朝余党败落,自此天下太平。元韫浓也被视为祥瑞之兆。于是惠帝特封元韫浓为朝荣郡主。元韫浓本以为,自己这一生也应该万事顺遂,称心如意才对。但她喜欢上一个人,世交家的哥哥,新科探花郎沈川。但是沈川已经跟她那从小就看不上的淑慎公主慕水妃两情相悦了。所以元韫浓就耍了点小手段,让慕水妃去一边,自己高高兴兴嫁给了沈川。沈川不高兴,但那又怎样?日久天长,总有一天,沈川会喜欢她的。但是偏偏有个裴令仪,那个可恶可恨的裴令仪。裴令仪,字清都。原本是裴雍旧朝一脉,照理来说裴氏正统,而后日益式微,被慕氏所推翻。新的皇朝南朝,...

《枝上韫浓裴令仪元韫浓最新章节列表》精彩片段




元韫浓,小字应怜,岐国公与惠贞长公主之女。

惠贞长公主进宫与陛下闲聊时,突然发动,在宫中诞下了她。

她出生时云气满室,照映宫闼。南朝大胜,旧朝余党败落,自此天下太平。

元韫浓也被视为祥瑞之兆。

于是惠帝特封元韫浓为朝荣郡主。

元韫浓本以为,自己这一生也应该万事顺遂,称心如意才对。

但她喜欢上一个人,世交家的哥哥,新科探花郎沈川。

但是沈川已经跟她那从小就看不上的淑慎公主慕水妃两情相悦了。

所以元韫浓就耍了点小手段,让慕水妃去一边,自己高高兴兴嫁给了沈川。

沈川不高兴,但那又怎样?

日久天长,总有一天,沈川会喜欢她的。

但是偏偏有个裴令仪,那个可恶可恨的裴令仪。

裴令仪,字清都。

原本是裴雍旧朝一脉,照理来说裴氏正统,而后日益式微,被慕氏所推翻。

新的皇朝南朝,慕氏帝皇仁善,封了裴氏末代皇帝做清河王,异姓王爵位世代相传。

仅仅两代,传到了裴令仪这里,已经是有名无实。

虽是昔日正统,但无权无势,同质子无异。

年年岁岁,都被欺凌。

再加上清河王旧党作乱,惠帝看裴令仪怎样都是不爽。

不仅不允袭爵,还留在宫里,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

裴令仪的处境愈发难堪。

这原本跟元韫浓一点关系都没有。

只不过慕水妃曾经帮过裴令仪,是裴令仪心目中出淤泥而不染的圣莲。

裴令仪后面政变成功,推翻南朝,改国号为雍,建元永昌。

元韫浓本以为自己最多从朝荣郡主,变成和新皇帝有点仇的前朝遗民吧?

没想到裴令仪登基第一件事情,就是君夺臣妻,强取豪夺,册封她为皇后。

众人大跌眼镜,谁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紧接着京中传遍了消息,人尽皆知元韫浓当年耍了手段强拆了沈川和慕水妃这对苦命鸳鸯。

又是一道圣旨,裴令仪为沈川和慕水妃指婚。

而元韫浓,早早逃回娘家岐国公府避难,老远听到这消息险些被气死。

他不是爱慕水妃爱得深沉吗?那当皇后的应该是慕水妃才对。

干嘛要来祸害她?

还没来得及深思,禁卫军上上下下将岐国公府围得水泄不通,强逼元韫浓进宫。

被架着丢到裴令仪面前时,元韫浓看着衣袍那角的龙纹发愣。

她抬起头,身着衮服的裴令仪正坐在烛火旁好整以暇地俯视着她。

摇曳的烛火映照着十二冕旒落在裴令仪脸庞上的光影,显得那张雌雄莫辨的脸森然,犹如艳鬼。

“韫浓阿姊。”裴令仪微微前倾身子,勾起唇角,“别来无恙。”

裴令仪和元韫浓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同类。

元韫浓在沈川面前扮得温柔可怜,柔弱不能自理。

裴令仪在慕水妃面前装得温和端方,人畜无害。

实际上都是伪善又阴郁的坏东西。

他们彼此都知道对方的真面目,互为不齿,却又因为彼此的身份,还有沈川和慕水妃而不断地往来。

裴令仪暗中给沈川使绊,元韫浓暗中为难慕水妃,他俩都因为自己的心上人而对彼此恨得牙痒。

元韫浓怎么也没想到,昔日小可怜能改朝换代,自己做皇帝。

“乱臣贼子,做了皇帝还想着君夺臣妻?也不怕这来路不正的位置,坐得更不长久。”元韫浓冷笑着出言嘲讽。

裴令仪面不改色,“大雍的史书里只会写,我是光复裴氏一族的皇帝。胜者才是正统,到时候的乱臣贼子,只会是慕氏。”

“你口中乱臣贼子,可是包括了你心心念念的水妃阿姊。”元韫浓都为裴令仪这假模假样的深情发笑。

“当了皇帝,不去找你的慕水妃,抓我来做皇后?你没事吧?”她半眯着眼睛。

裴令仪笑:“我娶阿姊做我皇后不好吗?若不是沈川,阿姊不是本就想当皇后吗?”

元韫浓嗤笑:“那又如何?我已嫁作沈家妇,使君有妇,罗敷有夫。你还想枉顾伦理礼教不成?”

“阿姊,你知道我向来不是守礼的人。新朝了,有些旧婚约就做不得数了。”裴令仪依旧面带微笑。

他带了些戏谑的意味,“再者,我何时有妇?”

“贤后是什么样的,你不清楚吗?你不娶世家女或清流人家女儿做皇后,作何非要来招惹我?”元韫浓紧盯着他。

裴令仪笑了笑,“因为我心悦于阿姊啊。”

裴令仪的鬼话连篇元韫浓一个字都不信。

元韫浓最憎恨裴令仪这副山崩于前也泰然自若的假面孔,无论叫裴令仪做什么他都会去做。

她非要裴令仪也鲜血淋漓才痛快。

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你是同慕水妃表明了心意,不被接纳吧?哈!哈哈哈哈哈!”元韫浓大笑起来,笑得鬓边钗环乱颤。

裴令仪那张玉塑般的脸终于仿佛出现了裂缝。

他压低了眉眼,流露出压抑着的什么情绪,“水妃阿姊不接纳我,沈川也不见得待见韫浓阿姊吧。”

“这些年来,外头传的是沈川同韫浓阿姊相敬如宾,实际上也是落花有情,流水无意。”

“既然他们二人两情相悦,韫浓阿姊又何必插在其中碍事?”

元韫浓陡然抬起了头,眸光雪亮,一片冰寒。

眼底参差错落的情愫,裴令仪都分不清那是什么。

他语调平和:“想要阿姊这种人心甘情愿放手,简直难于登天。思来想去,我也只能出此下策。”

“你我都是可怜人,倒不如一并取暖,也好过一人可怜。”他上前抬起元韫浓的下巴。

元韫浓“啪”地打掉了裴令仪的手。

她用怨恨的目光盯着裴令仪,“你可真是高尚啊,揭了我的假面,把我丢出去承担骂名,再强逼我进宫,让慕水妃毫无负担地跟沈川在一起!”

“裴清都,你自己求而不得,还想拖我下水?”元韫浓恨声道。

裴令仪不过是嫌一个人待在阿鼻地狱里太冷,想要她也一起殉葬。

裴令仪剥开了她所有的伪装和保护,她也要反咬回去,也要裴令仪痛。

她恨不得践踏裴令仪所有的底线,撕碎裴令仪所有的假面。

“你不觉得自己这一生可怜得令人发笑吗?年幼失怙失恃,被强推着光复裴氏,被凌辱被打骂,耗尽心血总算是爬上来了,却还是求而不得!你想要的,这辈子都得不到!”她大肆讥讽裴令仪。

吵到这里,他们什么都说出来了。

就像一对不共戴天的仇人。

元韫浓道:“我当时在城门口,就不该放你走!”

因为他们都太了解对方了,所以刺向彼此的刀都格外锋利。

“你这个君夺臣妻,枉顾礼法的畜生!”元韫浓痛声骂道。

她咬着牙笑道:“你这种阴沟里的老鼠,只配觊觎旁人的幸福!一辈子都别想得到慕水妃!”

“元应怜,你以为你很高尚吗?你难道不是使了手段嫁给沈川?”裴令仪彻底敛了笑。

他随语句起伏逼近了元韫浓,才靠近就看见金光一闪。

元韫浓倏地拔下发间的钗子,刺向裴令仪。

她其实来时带的是匕首,只是被搜走了。

裴令仪握住了元韫浓的手腕,反手夺下金钗。

元韫浓跌坐在地上。

像是戏弄一只恼羞成怒的狸奴似的,裴令仪不觉得愤怒,反倒是笑了。

他似乎格外欣赏元韫浓此刻的落魄和挣扎。

“这招阿姊在城门口时不就用过了吗?”他挑眉,“同样的招数,第二遍可就不灵了。”

元韫浓暗自攥紧了发抖的手。

她知道自己杀不了裴令仪,她自幼羸弱,怎么可能杀得了自小习武的裴令仪?

既如此,刺杀失败,裴令仪也不会留她了。

与其被酷刑折磨致死,倒不如自己了断痛快。

元韫浓望向了一旁红梨木架上的玉瓶。

她迅猛地扑倒了木架,玉瓶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握住其中一块碎片,元韫浓猛的扎向自己的脖颈。

这一回裴令仪依旧比元韫浓快。

一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横出。

他抬手挡下了那碎片,尖锐的玉片几乎扎穿他的手掌。

锐利且不规整的碎玉片没入皮肉,鲜红的血顺着手掌“啪嗒啪嗒“滴落在地上,格外醒目。

元韫浓缓缓睁大眼睛,一滴血落在她苍白的脸颊上,血色与雪色映照极致的色彩,惊心动魄。

裴令仪眉眼带煞,戾气丛生,眼睛里映照出元韫浓的倒影。

裴令仪仿佛不知疼痛般夺下了元韫浓手里的玉片,紧紧地握在掌心里。

血一滴一滴地坠落在地砖上。

两个人的血混在一起。

元韫浓还没见过裴令仪这副神情,这可比之前波澜不惊的假面精彩多了。

她几乎是痛快地,又痛恨地捂着脸笑了起来。

外面的守卫听了动静齐刷刷涌进来,就看到这一幕。

“把这些伤人的东西拿走,别伤到了皇后。”裴令仪眼睛都没抬一下,只是看着元韫浓,近乎平静地说道。

守卫们连忙收拾了残局,飞速地离开,又关上了门。

裴令仪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你是想着为沈川守节吗?我从前可不知阿姊是这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之人。”

“我原以为阿姊这般狠心的人,本该视自己为最重才对。沈川究竟有什么好的?阿姊竟这般喜欢他?”他丢掉沾了两个人血的碎片,半跪在地上。

裴令仪扼住了元韫浓的手腕,将人拽到面前。

他用没血的那只手,缓慢地擦掉元韫浓脸颊上的血迹。

裴令仪轻声道:“阿姊,别想着激怒我。”

裴令仪忽的松开了钳制住元韫浓的手,缓慢地后退了一步,露出一个阴沉的笑。

他双眼微红,满掌的血,诡异又妖冶。

元韫浓也仰起脸望向他。

他似乎想触碰元韫浓的脸庞,却看着满手血腥生生滞留在半空中,只是虚虚地隔空做了一个抚摸元韫浓脸庞的动作。

“今生今世,无论如何,你也只能跟我绑在一起了。”他道。

“如果有朝一日你能摆脱我,那也是我们其中一人的死期。”裴令仪兀自说着。

他又笑了,“啊,那也不然。就算是挫骨扬灰,我们也会葬在同一片墓里。”

这样漫长而又绝望的日子持续了一年又一年。

有时候元韫浓都搞不懂裴令仪。

这又是何苦呢?

她不痛快,他也不高兴。

相看两生厌,却偏偏纠缠不休。

在床榻上抵死交缠的时候,在数不尽的昏昧里,元韫浓都会忘记很多事。

裴令仪喘息着,指掌覆盖上了元韫浓的脖颈。

每当这个时候,元韫浓都怀疑裴令仪是想要掐死她。

但她的理智也被埋葬了。

等到漫长的余韵过去,元韫浓缓过神来。

她喃喃地问:“爱是恨吗?还是说,恨也是爱?”

“阿姊怎么问这个?”裴令仪支撑起身子。

“我在想,如果你我之间孕育一个孩子,我到底该爱他?还是恨他?”元韫浓抬起手,用微凉的指尖撩拨裴令仪的眼睫。

裴令仪依旧用那种仿佛很包容的眼神注视着她,“不会的。”

元韫浓冷笑:“你夜夜笙歌,不知节制,怎么不会?”

“阿姊不会想要和我有孩子的,所以才每次都喝凉汤不是吗?所以递给我的茶里,永远有药不是吗?”裴令仪笑了笑。

何况他自己也吃了药,他知道元韫浓不想有他的孩子,也知道元韫浓的身体负担不了。

他们没有一个人期待会有孩子。

他看着那刹那元韫浓眼里的恨意凝结成了实质。

原来他知道。元韫浓闭了闭眼。

“是啊。”元韫浓的语气轻飘飘的。

她拉着裴令仪的手贴在了自己的小腹上,“但是偏偏就怀上了,千防万防,还是怀上了。”

裴令仪的动作僵硬住了,他慌忙退离了元韫浓的身体。

而元韫浓坐起身,露出薄凉的微笑:“清都,你说,我该如何处理这个孽种呢?”

最终元韫浓也没留下他,一碗红花汤灌下去结束了。

裴令仪对此并没有异议。

元韫浓在灌了红花汤打掉那个孩子后,元气大伤,养了很久。

她都觉得那会险些熬不过去了,但她偏偏还是熬过来了。

嗓子干涩得发疼,头昏脑涨,小腹隐隐的钝痛。

元韫浓睁开眼睛的时候,都觉得还不如昏着好。

但立刻有人扶她起来,将温热的参汤端到嘴边,湿润了她的口唇,然后对着外头喊太医。

元韫浓偏过脸就看到裴令仪微蹙的眉头。

注意到元韫浓的视线,裴令仪顿了顿,“我来看看你。”

“来看我死没死吗?”元韫浓嗤笑。

死寂的沉默,在太医匆忙的脚步声靠近前,元韫浓听到裴令仪笑出了声:“呵。”

元韫浓到现在都没想明白那是冷笑还是什么。

对于他们彼此而言,对方都是牵扯拖拽着彼此在泥沼里愈陷愈深的伥鬼。

意中人,天边月。

枕边人,索命鬼。

同床异梦,终成怨偶。




最后还是裴令仪先死的。

太医说是油尽灯枯,元韫浓却觉得是遭了报应,不然何至于死在她这体弱多病的前头?

元韫浓坐在床榻边,看着裴令仪一点点咽了气。

死前裴令仪还紧紧地拽着她的手腕,问:“阿姊,你......你是不是很恨我?”

元韫浓沉默良久,别过了脸,“你敢丢下我一个人面对沈川和慕水妃,自己解脱苦海?你休想!”

“你合该恨我。”裴令仪气息不稳地笑。

他念着:“我若是死了,你该没那么苦了。”

“苦?”元韫浓重复这个字,“既那么苦,既然都不痛快,又何必同我在一起?”

裴令仪轻声道:“天上便不苦了,阿姊,我不苦了,你也不苦了。”

他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触摸到元韫浓的手指,却又蜷缩了。

他的气息一点点微弱,最终消失。

元韫浓在床前枯坐了许久,外头都是臣子的哭泣。

死亡混淆视听,恨意再度模糊。

裴令仪没有妃嫔,也没有子嗣。

他在世时毫不忌讳元韫浓摄政,喂养元韫浓的野心。

于是元韫浓从旁系里挑了个孩子推上皇位,开始了长达数年的一言堂执政。

裴令仪和元韫浓。

黑龙恶凤,大雍的开国帝后,临朝同治,不相爱却相配。

丰功伟绩,乱臣贼子。多愁多病,英年早逝。

无言以对,无言可评。

元韫浓想,史书会如何写她和裴令仪呢?后世又会如何流传他们呢?

怕不会是写他们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吧。

多可笑啊,恩爱两不疑?哈哈哈哈!

这数年里,她无时无刻不在憎恨裴令仪,恨不得掘墓扬灰。

她恨裴令仪把她拖下水,自己却早早解脱了。

而她只能在这个冰冷华丽的墓里,窥视着沈川和慕水妃的幸福。

直到她病逝断气的那一刻,她也在恨裴令仪。

元韫浓没想到,居然还有重来一世的机会。

她端坐在梳妆镜前,望着铜镜里自己尚且青涩的面容时,恍惚而难以置信。

身后的两个侍女霜降和小满正在为她梳妆打扮。

背景的一梁一木,一帘一壁都是无比的熟悉。

沉檀和宝石捣成粉刷的墙,幽香蓬勃,那架琼花屏风半合着,隐隐露出外边垂目静候的婢女。

“小满......霜降?”元韫浓喃喃自语般道。

不只是她,连她贴身的侍女面容都如此年轻。

霜降忙低下头倾听,“郡主。”

“你叫我什么?”元韫浓紧盯着她。

霜降有些不明所以,又重复了一遍:“郡主?”

“郡主......”元韫浓扶住桌案一角,胸膛起伏,眼尾染上了潮红,“哈!”

小满和霜降顿时紧张起来,“郡主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无碍。”元韫浓抬手。

此时充盈她胸腔的是全然的兴奋和狂喜。

太好了......简直是太好了!

苍天不薄她,竟然叫她重回一世。

“郡主,今日千秋节,要簪哪根钗子?”小满打开妆匣。

匣子里的金玉首饰在阳光底下散发出光芒。

千秋节?

元韫浓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隐约记得裴令仪就是在这回千秋节受辱,闹得很大,被惠帝责罚了。

也是在这时候慕水妃雪中送炭,自此成了裴令仪心中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

“我记得,三表哥如今也有束发了吧?”元韫浓问道。

三皇子为正宫嫡出,品性优良。

霜降答道:“是,三皇子前不久方才过了十八的生辰,再过两年便是弱冠了,听闻皇后娘娘如今已在为三皇子询问妻妾了呢。”

时间没错。元韫浓定了定心神。

她想和沈川再续前缘,就得送裴令仪跟慕水妃和美。

慕水妃喜欢什么样的来着?

沈川那样的。

把裴令仪那种黑莲花扭成温敦君子......

元韫浓暗自磨了磨牙根。

罢了,事在人为。

倘若说沈川和慕水妃是佳偶天成,天造地设的一对。

裴令仪和元韫浓就是怨偶天成,天打雷劈的一对。

如今想要换一换,还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元韫浓记得,在这会裴令仪就已经是那种狼崽子性子了。

自己因为是惠贞长公主之女,时常入宫,和裴令仪有点交集。

之前跟裴令仪,那顶多就是个心知肚明彼此不是盏省油灯的点头之交关系。

明面上是自幼相识,看着彼此长大,实际上处境却判若云泥。

裴令仪年纪小,见了皇族宗亲,只要给几分好颜色,就能顺杆往上爬喊兄姊。

她得想想怎么取得裴令仪的信任,才能改造这狼崽子,变成慕水妃喜欢的样子。

“就这个吧。”元韫浓随手挑了根玉簪。

小满笑道:“是世子送的白玉嵌珠翡翠玉簪,衬得郡主这身珍珠纱更美了。”

提及世子二字,元韫浓目光稍凝。

岐国公尚公主前,已有原配,且诞下一儿二女。

长子元彻回,是未来袭爵的世子。

长女元云和。

次女元蕴英。

岐国公夫人暴病离世后,岐国公再娶,尚惠贞长公主。

彻头彻尾的政治联姻。

惠贞长公主婚后只诞下一女,便是元韫浓。

所以岐国公这一子三女都是嫡出,元韫浓和几个哥哥姐姐是同父异母。

除却更为年长懂事的兄长之外,元韫浓和两个姐姐关系并不亲赖,甚是生疏。

尤其是元蕴英,甚至可以说是不和。

但是前世她在裴令仪登基之后,回了岐国公府寻求庇佑。

岐国公一脉都是坚定的保皇党,元韫浓的三个兄姐都是支持三皇子的。

不过三皇子败落了,元蕴英在宫变中身亡。

裴令仪是拿元彻回逼她进宫的,元彻回不慎中了埋伏。

裴令仪拖着遍体鳞伤的元彻回到元韫浓面前,逼着她留下,逼着她认命,逼着她做这个皇后。

迟疑一刻,裴令仪就砍下元彻回一根手指。

元韫浓哭着扑倒在气息奄奄的元彻回身边,含血般认了。

这之后元彻回封侯拜相,元氏一族身为三皇子余党依旧风光无限。

元韫浓提出的要求,裴令仪都会满足,把她的家族重新捧上了天。

只要元韫浓留下,什么都可以。

裴令仪硬生生将大雍变成帝后同尊。

他们都把这归结为帝后同心,恩爱两不疑。

无人知晓实则相看两生厌。

也没人知道封后那一晚,元彻回、元云和夜闯宫闱,被禁军扣押在凤仪宫前,一声声问元韫浓是否真心愿意。

元韫浓幽幽叹息:“长兄待我,确实真心。”

“郡主这是哪儿的话?一家子亲兄妹,血脉相连,自然是真心相待。”霜降笑。

元韫浓起身,“快些吧,再玩,母亲该等急了。”

“是。”霜降和小满应声。

霜降取来白狐裘为元韫浓披上。

三人便走进冰天雪地之中。

马车早早地候在国公府门口了,元韫浓姗姗来迟。

大雪压青松,元韫浓拥着锦衣狐裘,到为首的马车前。

车前是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父兄,还有二姐元蕴英。

车里是惠贞长公主。

“女儿来迟了,连累了爹娘与兄姊在雪中多做等候。”元韫浓道。

元彻回摇头,“不碍事,女儿家梳妆难免拖沓些,可以理解。”

元蕴英轻嗤一声:“父亲母亲俱在,我们这么多人等她一个,真是好大的面子。”

“女儿家梳妆难免拖沓些,可以理解?”她冷笑,“我和长姐怎么就早早侯着了呢?”

第二辆马车的车帘被掀开,露出元云和那张柔和精致的面孔。

她淡声劝阻:“蕴英,莫要胡闹。”

元蕴英冷哼一声,别过了头。

为首的马车里传来女子微哑的嗓音:“应怜自幼体弱,来前可喝了药?”

“自是喝了的。”元韫浓回答。

她明白母亲这是给这个场面画圆。

“行了。”岐国公一锤定音,“应怜因着身体不好服药才慢了些,有什么可争论不休?既然人都齐了,便走吧。”

元蕴英气恼道:“父亲就是偏心。”

惠贞长公主道:“应怜,进来与母亲同坐吧。”

“是。”元韫浓被搀扶着上了那为首的马车。

马车内烧了暖炉,相当温暖,布置典雅,缕缕幽香萦绕在鼻尖,沁人心脾。

霜降替元韫浓脱下狐裘。

元韫浓坐到惠贞长公主身边,“母亲。”

方才惠贞长公主都不曾露面,但总共两句话,每句都不动声色地制止了矛盾激化。

惠贞长公主微微扬眉,指尖敲了敲车壁,又瞥了眼车外。

示意元韫浓隔墙有耳,外头那三个习武的耳力好,能听得见。

于是元韫浓到嘴边的话又变成了细碎的咳嗽,“咳咳!咳咳咳!”

“我儿,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前些日子又受了凉?”惠贞长公主嘴上是关切,行动上却没有半分。

元韫浓也十分配合:“无碍的,母亲,我已经习惯了。”

外面静默了半晌,传来元彻回的声音:“应怜,父亲嘱我来问问,可有大碍?若是实在不适,可去回了陛下娘娘,在家休养。”

“兄长放心,无事。”元韫浓回道。

“那便好,若有不适,定要及时来说。”元彻回又嘱咐了一句。

惠贞长公主叹了口气,“你自幼体弱多病,刚出生就病恹恹的,所以才给你起了小字,叫应怜。”

这话听起来是真心实意的,而非是做戏。

她抬手摸了摸元韫浓的脸,“苍天赐我韫浓如此,苍天应怜,我也应怜。”

“阿娘......”元韫浓神色动容,靠在惠贞长公主身上。

前世惠贞长公主在惠帝被杀之后,没过多久便突发急症而亡。

到了宫门口,惠贞长公主的车马理应是能直接进宫的,却停了下来。

马车外有道清润声音穿过茫茫风雪:“世伯,家父因病不能来千秋宴,子谦特来代家父向世伯问好。”

子谦?

元韫浓一下子坐直了身体。

沈川的字是子谦。

元韫浓掀起车帘,“世兄。”

沈川骑在马上看过来,少年郎姿容清俊,一如既往。

他对着元韫浓笑了笑,“韫浓妹妹,别来无恙。”

“多谢沈大哥,近来一切都好。”元韫浓笑道。

岐国公点头,“世侄年少有为,能独当一面了。也代我向沈世兄问候一句,待到有空了,必然带着妻儿登门拜访。”

“是。”沈川翩翩有度。

“既然碰上了,不若同行。”元彻回道。

一行人车马继续往宫里前行。

元韫浓坐了回去,发觉自个儿母亲正意味深长地盯着自己看。

元韫浓有些心虚。

“沈家郎君行止有度,洁身自好,倒也不失为良人。”惠贞长公主说。

她这话没有压低声音,可见是不止讲给元韫浓听,也讲给外面那一行人听的。

果不其然,外边正在谈论科考之事的声音一下子没了。

静默片刻之后,元韫浓听见岐国公开始话里话外打听沈家对儿女们的婚姻规划。

见父亲有此打算,元韫浓难免欣悦。

进了殿内入座之后,时候还早。

元韫浓急于去找裴令仪,叫他免去这一劫难。

岐国公和元彻回则是先受了惠帝的召见。

“母亲,我闷得慌,出去逛逛。”元韫浓拉住了惠贞长公主的袖子。

惠贞长公主满脸不赞同,“外边天寒地冻,吹了风受了凉可怎么是好?”

元韫浓拖长了调子撒娇:“阿娘,我便是在这儿闷得慌,透不了气了才想出去逛逛呢。”

惠贞长公主自以为她是待着无聊。

原本宫中规矩繁多,但元韫浓身份尊贵,想来也不会有人过多为难。

“那便去吧。”惠贞长公主拍了拍元韫浓的手,“仔细着别受了风了。”

元韫浓喜笑颜开,“谢谢阿娘。”

见元韫浓跟只穿花蝴蝶似的出去,元蕴英啧了一声:“夫人未免也太惯着她了些。”

“我就一个应怜,自然得惯着些。”惠贞长公主笑容不改。

这话里头意思可就多了,是就只有一个元韫浓,也是就只有一个女儿。

岐国公原配的这几个孩子没叫过她母亲,她自然也没把他们当成自己孩子。

也不过是相敬如宾,关起院子来过自己的日子。

何况当年因为元蕴英的打闹引发了不小的事端,自那之后,惠贞长公主和这几个孩子愈发存有嫌隙。

元蕴英脸色难看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

元云和握住了元蕴英的手腕,摇了摇头。

“应怜年纪最小,夫人疼些,也是应该的。”她柔声说道。

惠贞长公主笑而不语。




元韫浓目标明确,直冲御花园。

她记得前世裴令仪在千秋宴上被五皇子追着,冲进殿来,衣衫褴褛,遍体鳞伤。

裴令仪当时的理由是,皇后让他跪在雪地里,他好好跪着,五皇子非说是他害死了自己舅舅,要杀他,他为了保命慌不择路,才逃过来的。

五皇子舅舅死在围剿前朝余孽时,所以才迁怒于裴令仪。

但真相如何,惠帝并不在意。

裴令仪叫惠帝面上无光了。

惠帝就将所有事都推究于他。

霜降和满看元韫浓健步如飞,直奔御花园的倚梅园,满脸疑惑。

“郡主,我们这是要去做什么啊?”霜降问道。

“我去观景,雪中红梅,必然别有一番风味。”元韫浓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小满不解,郡主不是时常进宫吗?御花园都逛过多少回了?

但是主子说什么,那就是什么。

大雪纷飞,霜降和小满给元韫浓打着罗伞。

前方是一阵嬉笑声。

少年跪在雪地上,眉毛和眼睫上都挂满了霜雪,嘴唇没有一丝血色,也不知道跪了多久。

旁边梅花浓艳的色彩跟他的凄惨毫不相融。

他旁边围着几个官宦子弟。

那几人嬉笑着拿雪往他身上砸,捉弄他,嘲笑他。

“皇后娘娘让他跪在这里一天,不许进水米,他还真跪着寸步不离啊?又没人盯着他,他是不是傻?”

“他若是走了,保不齐罚得更重。再说了,他若是走了,我们哪能看到这出好戏呢?”

带头的人趾高气昂地一脚踹翻了裴令仪,“清河王世子?哈,笑死人了!”

他把脚踩在裴令仪脸上,用力往雪里踩,“爹娘都死光了的世子,无数人盼着你死呐。”

这人是户部尚书之子吕世勋,向来和五皇子交好,所以才带头欺负裴令仪。

面对一群人的侮辱和拳打脚踢,裴令仪都没有做出反应。

他只是用手肘护着头蜷缩起来,半敛眼睑,将眼底的情绪遮掩得一干二净。

这开始让他们感到无趣了。

“陛下和娘娘会追究吗?他再怎么说也是清河王世子啊。“有人开始犹豫了。

“清河王余党自身难保,他父王母妃命丧黄泉,清河王世子又如何?在这南朝,他难道会比条狗更尊贵吗?”吕世勋冷笑。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一言不发的裴令仪,“怂什么?打死算我的。”

他注意到裴令仪漠然的眼睛,一时郁气,抓住裴令仪的头发把人提起来,“你那是什么眼神?信不信我把你眼睛剜下来?”

裴令仪垂下眸子。

吕世勋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似的,兴奋道:“给我抓住他!”

一群人七手八脚地摁住裴令仪的手脚。

吕世勋举着短刀,在裴令仪眼周比划,“把你眼睛送给五皇子,他会开心的吧。”

裴令仪瞳孔轻颤,暗自攥紧了拳头,计算着怎么样反抗才能将伤害降到最小。

在刀尖对准他眼睛的时候,一个影子从角落冲出来,撞开了吕世勋举刀的手,扑向裴令仪。

“郡主!”霜降和小满慌忙喊道。

她们都没想到元韫浓突然冲了出去。

元韫浓猝不及防撞入裴令仪怀里。

裴令仪被撞得跌坐在地上,下意识搂住了元韫浓。

元韫浓在颤抖,雪花落在她苍白的脸上,乌黑的发间,长睫扑簌着遮住琥珀色的眼瞳。

但从裴令仪的角度,他能清晰地将元韫浓眼底的算计与冰冷收进眼底。

一轮黯淡又破碎的月亮,掉进他年轻却摇晃的船只。

这群官宦子弟看见元韫浓的脸后都愣住了,莫名有些心虚。

元韫浓平日里营造的柔弱不能自理白月光形象过于深刻,以至于他们下意识不想将这一幕暴露在她眼前。

“朝荣郡主?她怎么来了?”

“韫浓,过来,离他远点。”

“元应怜,这件事情你不要插手。”

元韫浓摇了摇头。

霜降和小满连忙把元韫浓扶起来,给她撑伞。

“我非要管。”元韫浓挡在裴令仪前面,语调柔和,“不能这样欺负人的,清都毕竟是清河王世子,代表着前朝,这样都让前朝遗民悉数寒心。”

她这么说了,大多数人都犹豫了。

吕世勋冷笑:“南朝建立都多少代了?那些遗民还剩下多少?现在就算是把他杀了,也不会有多少人跳出来,能有几个人为他哭?”

元韫浓知道吕世勋不好糊弄,瞥了他一眼。

难怪他之后会被裴令仪清算,满门抄斩呢。

但元韫浓刚刚就想好了退路。

她捂着心口,状似痛苦地喘着气,蹙眉摇头,“可他又没做错什么,为何不能放过他?”

“郡主!”霜降和小满慌乱搀扶住她,“可是病发了?”

元韫浓立即柔弱地歪倒在小满怀里,半闭着眼睛喘气。

裴令仪沉沉地注视着元韫浓,也被她这说发病就发病,说倒就倒的水平震惊了。

“我们走吧,别再刺激她了。”立刻有人打了退堂鼓。

马上有人应和:“是啊,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这事儿可就闹大了。”

“惠贞长公主不会放过我们的。”他们齐齐点头。

惠帝诸多兄弟姐妹里面就惠贞长公主是一母胞姐,最说得上话,何等尊贵?

吕世勋脸色难看地看了眼元韫浓,点了点头,“元应怜,你可真是好样的。”

他又瞪了一眼裴令仪,“裴清都,你给我等着!”

一群人拂袖离去。

蠢货,敢跟未来皇帝叫板,找死啊?元韫浓看着他们的背影。

见他们走远了,元韫浓才从小满怀里站直了。

这招元韫浓常用,霜降和小满就算常见也会被吓到。

元韫浓低头看还跪在雪里的裴令仪,朝他伸出了一只手,“还站得起来吗?”

她倒也不害怕这样裴令仪会移情别恋,转而喜欢上她了。

她是冲着真当裴令仪姐妹来的,这样不仅方便撮合裴令仪和慕水妃,等到日后裴令仪当了皇帝,她还能沾沾光呢。

所以刚才她是实打实没遮掩自己的本性。

她跟裴令仪一样,里子都是黑透了的。

人怎么会喜欢上同类?

“韫浓阿姊。”裴令仪仰起头,姿态可怜,“他们都不喜欢我,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他唇角有暗红的干涸血迹,脸色苍白,眸色寂寥。

浑身遍布伤痕,冰天雪地里却衣衫单薄,甚至开了线。

闻出同类的气息很容易,更何况前世跟裴令仪混了那么久。

元韫浓扬起眉梢,似笑非笑:“在阿姊这里,别装了,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裴令仪神情一僵,松开了手里捏着的碎瓷片。

因为攥得太过用力,掌心上甚至有了深深的印子。

他一直藏在破烂的袖口里,刚刚要是元韫浓不来,他是打算用这个的。

只不过那样伤了吕世勋的话,或许后患无穷,会引来大麻烦。

“还不起来?”元韫浓把手往前递了些。

被元韫浓洞察秋毫的眼神所注视着,裴令仪莫名觉得自己被剖开了一样,喧嚣的肮脏的心事一清二楚地摆到了台面上,暴露在所有人眼里。

他难堪地拍开元韫浓的手,忍着痛地自己站了起来,语气冷淡:“多谢阿姊出手相助。”

“只是我同韫浓阿姊素来并不交好,阿姊也并非什么善心大发之人,为何会出手相助?”他半眯起眼睛,满腹疑惑。

他十足十的戒备,像只警惕的小兽。

元韫浓作为长公主之女,时常入宫。他们虽说时常碰面,但并不交心。

裴令仪戴着假面,也看得出元韫浓的伪装。

口舌怀刀兵,五脏藏城府。元韫浓这个人就是浑然天成的劫掠者。

他们本性相同,相近便是相克。

裴令仪这模样,元韫浓都快要拍手称好了。

刚开始想要利用她,被她揭穿了又质疑她想要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好处。

霜降皱眉,“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识好歹?我家郡主救了你,你却在这里怀疑动机?”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小满义愤填膺,“你身上有什么东西值得我家郡主惦记?”

裴令仪紧抿唇瓣,唇线绷直,一声不吭。

他看着元韫浓那双纤细白皙的手缓缓地收了回去,眼睛里掠过雪花般薄凉的水光。

“我只是觉得,你往后必有大为,早日结交善缘,留条后路罢了。”元韫浓给出了裴令仪最能接受的理由。

裴令仪愣了愣,“你觉得我日后大有所为?”

在这种时候,人人轻贱他如泥泞,元韫浓居然觉得他日后大有所为?

眼睛瞎了吗?

元韫浓道:“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雨便化龙。你又何必自苦?”

裴令仪似有动摇。

“行了,我要去千秋宴了。此时没人盯着你,你回去吧。若是有人问起来,你便说是朝荣郡主让你走的,我自会向皇后请罪。”元韫浓说。

反正皇后向来不喜欢她,也不差这会了。

元韫浓说罢,便转身离去。

裴令仪凝视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眼前开始朦胧。

这场大雪仿佛最终的归处是他的眼睛,苍凉且虚妄。

良久,他才自己支撑着自己,踉踉跄跄地走向自己的住所。

寒冷麻木了疼痛,拖拽着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一路走,留下一串脚印。

落雪愈发急,新雪覆旧雪,掩盖了足迹,仿佛他从未来过,也不该降生。

在这个宫墙一角,偏僻破落的宫殿,连最基本的避寒挡风都做不到,但却是他的容身之所。

清河王留下的侍卫裴七和裴九是唯二进宫留在裴令仪身边的人。

但因为身份特殊,他们多数时间都在暗处,很少离开这座废弃的宫殿。

裴七更为年长,他连忙上去扶住裴令仪,“世子!”

“没事。”裴令仪摇了摇头,“裴九呢?”

“他去打探消息了,今日千秋节,必然会有很多有用的信息情报。”裴七解释。

刚提起裴九,外头就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

裴令仪立即警惕地看过去,看到裴九神色仓皇地飞奔进来:“世子快逃!五皇子要杀你!”

朝外头张望过去,就看到为首的五皇子慕载物带着一群人,手持佩剑,气势汹汹闯进来。

吕世勋他们几个跟在后面,一路无阻。

“世子,来者不善,还是快些离开为好。”裴七向来不露面,只在暗中,立即隐匿入了阴影之中。

裴令仪知道这架势是无法善了了。

现在摆在眼前的就只有一条路,冲到殿前,告到御前,给所有人看。

无论后果如何,至少能保住一条命。

他当机立断就朝着窗口奔去。

慕载物一脚踏进门槛,提剑上前,“你还想往哪跑?”

他母族出身显赫,母亲又是贵妃,素来张扬跋扈。

“就是你们这群旧朝余孽,害死了我舅舅!母后罚你跪在雪地里,你居然还敢搬救兵?”他追着裴令仪就砍。

裴令仪跳窗逃走。

慕载物勃然大怒,追了上去。

“裴清都!”他怒喊,“你不过是我慕南养的一条狗,怎敢背主?”

吕世勋一行人原本也想要跟上,却被裴九绊住了手脚。

寒风夹杂着雪粒往肺里灌,五脏六腑仿佛都火辣得疼,裴令仪只顾着拼了命地往前跑。

不然就算今日他当真命丧黄泉了,又会有多少人在意?

今日千秋节,宫中出入的贵人不在少数,宫人们正是周转忙碌。

来来往往的,这一路上都瞧见了慕载物提剑追着那清河王世子跑。

“这要拦吗?”

“你疯了不成?谁敢去拦五皇子,我瞧着五皇子都快要气疯了,这时候去少不得被迁怒。”

“可今日是在办千秋宴的,若是出了什么事,你我责无旁贷啊。”

“五皇子追着那小子往哪去了?”

“糟了!那位置就是往殿前冲了!”

侍卫们讲了两句,脸色大变,抬脚追了上去。

早已经来不及了,殿内正是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朝臣命妇,宗亲显贵,皆依祖制、按官位,由尊至卑相对排开。

尊左卑右,侍者们则是低眉顺眼,躬身旁站,仔细服侍着,生怕在这种场面出了岔错。




皇后刚入座不久,皇帝还没到。

元韫浓悄悄摸回惠贞长公主身边,被惠贞长公主问了几句,嗔怪回来的慢。

“瞧你,从来不知仔细自己身子,小脸冰凉。”惠贞长公主摸了摸元韫浓的脸。

她正要关切几句,外头却一阵喧哗。

裴令仪冲进来的突兀,外边的侍卫一时间都没拦住。

随后冲进来的慕载物更是提着剑,双目赤红。

侍卫们跟在后面冲过来,引起了不小的骚乱。

裴令仪往前边躲,越前边的人身份越贵重,越能叫慕载物投鼠忌器。

“你还敢逃?你还敢躲?逆贼,我今日就取你首级祭奠舅父!”慕载物却早已经被冲昏了头脑,带倒了不少酒席。

贵客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混乱打得猝不及防,更是乱成一片。

这一处的女眷们尖叫着避让,瓜果酒菜散落一地,杯碗碟盘也摔了个粉碎。

见慕载物提剑就砍,裴令仪忙侧身躲闪。

利剑擦着裴令仪的耳畔落下,将桌案劈成两半,木屑与碎瓷迸裂。

侍卫们不敢伤着慕载物,更不敢对慕载物刀兵以对,阻拦也束手束脚,并没有起到多大作用。

他们也并不在意五皇子会伤到裴令仪,只要不伤到贵客们就好。

见五皇子没有收手的意思,侍卫们也没有出手的意思。

裴令仪的心愈发跌落谷底。

“应怜!郡主!”

在所有人退却的时刻,唯独一人上前,逆着人群。

裴令仪在恍惚的视线里,踉跄着扑倒在那个人跟前,跪着摔进那个人怀里。

那人也伸出双手接住了他。

抱着纤瘦的腰肢,鼻尖萦绕着袖口淡淡的药苦。

裴令仪能感受到护着他的这个人压抑的怒火。

在这劫后余生的喧嚣里,裴令仪却诡异地得到了片刻的安宁。

生死一线的劲头稍缓,那些痛苦才一并涌上来。

寒冷、饥饿、疼痛,还有冻疮在温暖的殿中隐隐作痛的痒意。

他仰头看着元韫浓。

元韫浓眉目如画,一点鲜红的朱砂,抬眼目视前方,犹如观音面。

难道苍天算是怜他残命,许他应怜?

元韫浓挡在前面,而慕载物高举着剑在元韫浓头顶,要落不落。

她抬眼与慕载物对视,眼神冰冷,一言不发。

她没有任何动作,慕载物也没有,那把利剑僵硬地举在元韫浓头顶。

元韫浓冷笑:“不过如此。”

她抬手,袖袍轻扫,柔软的绸缎却轻而易举地挥落了慕载物手中的剑。

元韫浓将裴令仪掩在袖袍底下,护到了身后。

“我当以为五皇子是仗义行仁,为舅父报仇,不畏惧任何后果。如今一看,也不过如此。”她微微抬起下巴。

元韫浓半眯着眼睛,“你对弱小喊打喊杀,敢举剑相待,但对我却不敢吗?”

“你!”慕载物嗫嚅着说不出话。

元韫浓说出他心中所想:“因为你知道杀了他顶多就是被罚禁闭,而杀了我就没法善了。”

她语速飞快:“因为你只敢对他下手,你只敢恃强凌弱,你只敢欺负他。因为你杀了他,他失怙失恃,无人替他申冤鸣不平。因为我父亲是岐国公,我母亲是惠贞长公主,我兄长是中郎将。而我,是陛下亲封的朝荣郡主,他的亲外甥女,皇室的宗亲。”

“因为我出身煊赫,天潢贵胄,所以你不敢杀我。”元韫浓嗤笑。

慕载物手都在哆嗦,“元应怜,你住嘴!”

“那你敢吗?你敢动手吗?”元韫浓却上前一步,冲着他仰起脖颈,步步紧逼。

他当然不敢。

若是真杀了元韫浓,先不提大好前程毁于一旦,他能不能保住皇子这身份都不好说。

他虽是惠帝喜爱的儿子,但这么多年宫里宫外也能看得出来,惠帝对于惠贞长公主这个姐姐可谓是相当偏心了。

更何况元氏一族也不是吃素的。

慕载物不自觉弱了气势,后退了一步。

手里的剑“哐当”掉在地上。

裴令仪深深地凝视着元韫浓,眸光澹澹。

皇后终于缓过了神,一掌拍在桌案上站了起来,“放肆!统统给本宫住口!”

慕载物自觉犯了大错,脸色一白,跪了下来。

元韫浓面不改色地转身朝皇后行礼,“娘娘恕罪,五皇子在宫中持剑杀人,扰乱娘娘千秋宴。朝荣唯恐他伤人,情急之下才口不择言。”

“你的意思是全是我的错了?”慕载物怒道。

“难道不是吗?”元韫浓凉嗖嗖地斜睨他一眼。

不是慕载物的错,难道还是她的错了?

慕载物正欲反驳,皇后拍案而起,“都闭嘴!”

好坏全让元韫浓给说了,还师出有名。

皇后一口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

她不喜欢与自己三皇子有明显竞争的五皇子,不喜欢贵妃。

可她更厌恶元韫浓和惠贞长公主。

原本天赐这大好机会,刚好把这些她不喜欢的人一并铲除了,可偏偏元韫浓一下子就把她发作的借口消了大半。

如若她再过多为难元韫浓,倒是显得她不是了。

维持了贤惠大方的假面这么多年,总不能因为个元韫浓把多年心血都给毁了,显得自己不可理喻。

“好、好、好!”皇后气得胸闷,转向了惠贞长公主,“惠贞,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女儿!”

元韫浓看向母亲,被母亲瞪了一眼。

她有些心虚,知道母亲责怪她在这时候不顾安危多管闲事,还惹祸上身。

惠贞长公主面不改色,“皇后谬赞,我倒也觉得,应怜甚是聪慧,不耗一兵一卒,仅凭口舌便能止风波。”

皇后被这母女俩的姿态险些气倒。

这才是她最讨厌惠贞长公主和元韫浓的地方。

在贵妃和五皇子面前,她永远是皇后,是母后。

但在惠贞长公主和元韫浓面前,她却是弟妹,是舅母。

皇帝与长公主一母同胞,关系亲厚,倒显得她这个嫡妻像个外人。

“朝荣,无论如何,你目无尊卑,口出狂言,是以当罚!”皇后怒不可遏。

元韫浓微微蹙眉,姿态楚楚可怜,似乎是真于心不忍,“朝荣甘愿受罚,只是清河王世子可怜,遭受了无妄之灾,娘娘可得为他做主啊。”

裴令仪看了元韫浓一眼,配合地跪伏在地上,咬着苍白的唇颤抖。

“五皇子本宫自然也要罚。”皇后当然也不会落下慕载物,“但你也罪不可免。”

慕载物忿忿不平地瞪元韫浓。

原本该各打五十大板,但偏偏这时候有人站了出来。

沈川从席间走出,行礼跪地,“皇后娘娘,臣以为不可。”

皇后眉心一跳,咬着牙问:“你以为如何?”

“朝荣郡主事出有因,虽言语失当,但却情有可原。此事错在五皇子,怎可迁怒于郡主?”沈川跪得笔直,身姿挺拔,神情刚正。

元韫浓望向他,垂眸轻笑。

沈川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君子争礼。

这一幕也落在裴令仪眼底,他探究地顺着元韫浓的目光看向沈川。

席间有人小声说道:“韫浓表妹也没做错什么,是五弟自己......”

那声音越来越小。

皇后猛的朝着那个声音看过去,怒火攻心,“淑慎!有你什么事?”

慕水妃闭上了嘴巴,低着头不说话。

但瞧着依然有些不甘心,往元韫浓和裴令仪那里瞟了好几眼,似是担忧。

皇后正要发作,哪料席间走出一人,跪在沈川身边。

是三皇子慕湖舟。

“母后息怒,韫浓表妹能制止五弟犯下大错,乃是善事。”慕湖舟说道。

他同沈川是好友,人以群分,也是端正之人。

同样,也是裴令仪讨厌的人。

“好好好,你们都好得很!”皇后气道。

自己亲儿子跳出来替外人说话。

他们这么一出,显得皇后里外不是人,不辨是非,刚愎自用。

事已至此,皇后只能打碎牙往肚里咽,“行了,都起来吧,像什么样子?都回座上去。”

她总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贬斥自己亲儿子。

尤其是这太子未定是谁的时候。

元韫浓长舒了一口气,悄悄看向沈川。

沈川也正看着她,和她对视后朝她安抚地笑了笑。

元韫浓回以一笑。

“至于你,清河王世子,本宫罚你思过,怎么没好好待着?”皇后只能挑个软柿子。

元韫浓微笑:“娘娘宅心仁厚,必然不忍心叫世子在雪地里冻着,想来也只是做做样子,叫他长个记性。”

还不等皇后说什么,裴令仪就先跪在了地上,“多谢娘娘体恤。”

都被抬到这了,皇后咬着牙转向了慕载物,“五皇子犯下大错,便交由陛下处置。”

“皇后千秋宴,有何事是需要朕来处置的?”外头传来一道声音。

伴随着宦官尖锐的通报声:“陛下驾到——”

在场的纷纷起身行礼。

岐国公和元彻回跟随惠帝左右,一同入内。

看到元韫浓和五皇子一块站在中央,旁边还跪着个裴令仪,目露惊讶。

“这是怎么了?湖舟、应怜和载物都在这,清河王世子也在这。”惠帝入座。

岐国公和元彻回也入座。

岐国公用目光询问惠贞长公主,惠贞长公主摇了摇头。

戏还得再演一遍,元韫浓心底厌烦。

对于惠帝这个便宜舅舅,元韫浓心里也提不起太大的好感。

惠帝这个皇帝做得是非不分,只想着内斗和集中皇权,或是如何折磨前朝遗民。

斗又斗不明白,贪图享受。

若非是南朝前两代的累积和巩固,早就灭国了。

要不是惠贞长公主的缘故,还有自己这朝荣郡主的身份,元家的立场,前世裴令仪推翻惠帝,元韫浓第一个叫好。

如今周边小国虎视眈眈,再不思进取,变法图强,迟早局势危如累卵。

惠帝枕戈待旦,底下朝臣也上行下效,终日闭门酣歌,醉生梦死。

满座官员多是些尸位素餐,蝇营狗苟之辈。

裴令仪后面称帝,虽然非议多,史官言官口诛笔伐,但于平民百姓而言却是拍手称快的好事一桩。

若是说惠帝疼爱她......也不然。

元韫浓知道惠帝明面上无限偏袒她和惠贞长公主,但也不知道其中实情。

难道是为着跟惠贞长公主的同胞姐弟之情吗?元韫浓对此存疑。

因为惠帝总是疯疯癫癫的。

但臣民不可能说他疯了,只能说他暴躁。

元韫浓和惠帝单独相处时这种感觉更胜一筹,惠帝看她的眼神总让她毛骨悚然。

惠贞长公主在时,这种感觉才会稍弱许多。

最重要的是,她隐约记得惠帝在她小时候想要掐死她。

可她又想不到惠帝要杀她的任何理由。

她是惠帝的亲外甥女,身份上又没有任何能威胁皇权的地方,惠帝有什么理由要杀她?

再加上她是多病多梦之人,她只能觉得那只是一场梦。

可直觉上,她依然无法亲近惠帝,甚至于是嫌恶。

本能的厌恶和逻辑上理应的亲切来回撕扯着元韫浓,但本能还是占据上风。

不过如今戏台子都搭好了,她必须演下去。

“陛下明鉴,五皇子不由分说,持剑入殿就是追着清河王世子砍杀,甚至几次险些伤到母亲与韫浓。”元韫浓眉间一蹙,含泪跪下。

她的身姿摇摇欲坠,旁边的慕湖舟下意识搀扶了她一把。

她咬着唇垂泪,“今日是娘娘千秋,五皇子此举是全然不将嫡母放在心里,也全然不将律法放在眼里啊。”

反正她和慕载物这梁子是实打实结下了,人都得罪死了,这会她也不在乎得罪多得罪少了。

不趁此机会落井下石,还待何时?

裴令仪自始至终跪伏在地上,装作可怜样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抽空悄无声息地瞟了一眼旁边的元韫浓。

元韫浓伶牙俐齿,才思敏捷,三言两语就把慕载物往地上踩,还将自己放在受害位置。

慕湖舟见她眼泪欲落不落,我见犹怜。

“表妹莫急。”他低声安慰。

元韫浓递给他一个感激的眼神。

挺好一表哥,就是前世也没斗过裴令仪。

“父皇!你别听她信口胡诌!”慕载物怒道。

惠帝看向慕载物,“那你来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慕载物刚刚被气昏了头脑,但也不是傻的。

这会若是说他是替舅舅报仇,那不就是应了元韫浓说的那些话吗?

于是他“扑通”一声跪伏在地上:“父皇明鉴!”

他避重就轻道:“清河王世子不但殴打官吏之子,还口无遮拦,居然敢不满于父皇决策,辱骂父皇!这是不将父皇,不将我南朝放在眼里啊!儿臣是实在气不过,才鲁莽之下酿就大错!”

这话可说到惠帝心里去了。

他本就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处置前朝遗民,清河王一脉原本的正统更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几代过去,多少年过去了,还有声音说他们慕南一族是篡位上台,逆臣贼子。

好不容易拔除了清河王,却还留了个裴令仪,叫他不好大动干戈一并除去。

还得留着个清河王世子的头衔在裴令仪头上,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

元韫浓和慕载物的小打小闹他并不放在心上,恼火的是慕载物让他丢了脸。

但引起这段纠纷的裴令仪,倒是让他愈发嫌恶了。

“哦?可有此事?”惠帝问道。

“陛下明鉴,臣绝无此心!”裴令仪伏在地上,头都没有抬起来一下。

“是五皇子信口雌黄。”事已至此,元韫浓这会是必须要做这个正义之士了。

若是保不下裴令仪,那今天她不但白干还得罪了皇后,又和慕载物撕破了脸,岂不是亏大了。

慕载物连殴打官吏之子都编出来了,也真是有够不要脸的,到底是谁在欺负谁?

她咬了咬牙,道:“清河王世子身份特殊,五皇子在千秋节时对其喊打喊杀,嘴上称之为替舅父报仇,现在又说是为父平怒,前言不搭后语,自相矛盾。嘴上堂而皇之,实则只为一己之私。”

“在这个节骨眼上行此事,岂不是叫天下子民笑话我南朝?要朝荣来说,五皇子行为存疑,其心可诛!”元韫浓说。

她这是在提醒惠帝,裴令仪身份特殊。

私底下磋磨也就算了,若是拿到明面上还这样,不但史册上要写他不仁不义,民间也会不满。

毕竟屠杀叛乱的前朝余孽还能算师出有名,可裴令仪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而且说到底,清河王才是曾经的正统,是慕氏先祖从裴氏那里抢来的皇位。

元韫浓无视慕载物看过来的刻毒目光。

好了好了,反正这下是跟慕载物不死不休了。

怕是他们身后的家族都是彻底的对立面了。

原本因为元氏隐隐倾向于慕湖舟,而和慕载物的母族张氏暗中不对付。

现在好了,她都站出来当面跟慕载物撕了。

这下两家是彻头彻尾的死敌了。

元韫浓向来以柔弱示人,少有如此强硬的时刻。

沈川颇为诧异地看了一眼元韫浓,以为她是心地善良,心怀正义。

“陛下,朝荣郡主所言句句属实,还望陛下明察。”沈川跪地道,“若是今日罚了世子,岂不是叫前人寒心。”

元韫浓悄悄瞟了一眼沈川,暗自摇头。

沈大哥啊沈大哥,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刚直不阿,不乐意绕弯子。

也难怪不招惠帝待见,更被裴令仪不喜。

若不是因为身为慕水妃的夫婿,她又一直拦着裴令仪,不然只怕早就被裴令仪砍了八百回了。

但裴令仪也照旧不待见沈川。

慕水妃也小声地补了一句:“确实是五弟出手伤人在先。”

慕湖舟也道:“还请父皇明察。”

“父皇!”慕载物急道。

元韫浓也喊道:“阿舅!”

谁不会喊似的?元韫浓暗自翻了个白眼。

惠帝稍显犹疑。

元韫浓所说的那些话是不假的。

惠帝本就多疑,上下扫视了慕载物,愈发疑心他是有取代君父的意思。

惠贞长公主不轻不重道:“小五身为皇嗣,着实不够体面了。这到底是皇后生辰,持剑闯入,满嘴杀戮,惊扰了贵客。还是小三年少老成,有陛下昔日风范。”

“姑母谬赞。”慕湖舟向惠贞长公主作揖。

惠帝不免勃然大怒,道:“老五,看看自己像什么样子?你母后生辰,你居然持剑闯入,喊打喊杀?”

他只字不提裴令仪的事情。

元韫浓知道这件事情怕是要揭过了,松了口气。

她本就没指望惠帝会为了裴令仪做什么,只要不罚裴令仪就够了。

“滚去你母妃那里禁足半年,这半年里吃斋茹素,潜心悔改。”惠帝道。

慕载物本就是惠帝喜爱的儿子,养在张贵妃膝下。

这惩罚不痛不痒,甚至可以说是极其偏袒了。

但慕载物从小到大都没吃过这样的亏,用怨毒的眼神瞪了一眼元韫浓和裴令仪。

事已至此,元韫浓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于是便回敬了一个不屑的眼神。

皇后的视线扫了过来,在皇后开口之前,元韫浓先上前一步,跪在地上。

“朝荣情急之下口不择言,虽事出有因,但也有错在先。所以自请去祠堂罚跪两个月,向列祖列宗悔过。”元韫浓道,“先跪太庙,再跪元氏祠堂。”

反正到时候装晕就行了。

按理来说是不必跪太庙的,但她既然说了太庙,又显她宗亲身份,又显她诚心悔过。

在惠帝面前,就该更把自己身份往宗亲这靠,而不是世家那贴才对。

毕竟她身份特殊,是皇族和世家结合的政治产物。

她这一说,把皇后想要说的话硬生生堵在了喉咙里。

现在话吐不出来,却也咽不回去,皇后胸口起伏两下,气得胸闷气短。

元韫浓这以退为进,还给博得一个良善识大体的好名头,反倒是叫她不好发作了。

“韫浓表妹自幼体弱,如今又是寒冬腊月里,两个月是否太为难表妹了?”慕湖舟看着元韫浓苍白的脸庞,微微蹙眉,“还请父皇酌情宽恕。”

皇后更是气得呕血。

元韫浓自请受罚,让她无处发挥,已经很让她窝火了。

都这样了,她这好儿子还替元韫浓求情。

惠帝倒也没想让元韫浓受什么重罚,摆了摆手道:“朝荣体弱,是该酌情体谅。罚跪太庙七日,清早寒凉,便每日从未时到酉时吧。”

从两个月缩水到七天,还只下午两个时辰。

那还罚什么罚?

反倒是长了元韫浓的脸面,显得她地位超然于皇子了!

皇后再恼恨,但惠帝心意已决,她也只能在此时装出大度模样。

“如此也好。”她皮笑肉不笑道。

元韫浓立即垂着眼睛做出泫然欲泣状,柔柔弱弱道:“朝荣多谢陛下娘娘体恤。”

“好了,皇后千秋,得多高兴些才是。”惠帝这才转过头对皇后道。

皇后此时哪里还高兴得起来,只能强撑着笑脸点头。

宴席上还是一番其乐融融的假象,裴令仪早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不在惠帝面前晃悠。

元韫浓坐在席间,接受四面八方时不时传来的打量和审视。

她泰然自若,仿佛没有觉察到那些视线一样,安安静静地吃着东西。

其中最直接的视线必然是慕载物杀人般的目光了。

元韫浓甚至还抬起头看过去,对他微微一笑。

这如同挑衅般的举动更是让慕载物气得半死。

回去之后,元韫浓才接受父兄的询问,她打了个马虎眼糊弄过去了。

元蕴英在旁冷笑:“你知道你添了多大的麻烦吗?张氏必然替五皇子报复元氏。”

“行了,我们岐国公府也不怕他们的。”岐国公皱了皱眉,“事已至此,别再多怪,左右我们本就不支持五皇子。”

元彻回道:“三皇子既是中宫嫡出,行止有度,皇后和张贵妃又素来不合,不妨转向三皇子?”

元云和看似对此非常赞同:“三皇子为人正直,对父亲和夫人也是尊敬,不失为良主。”

岐国公却若有所思:“这趟浑水,我们元家能不淌便不淌,暂且观望着吧。”

元韫浓低着头。

跟前世一样,兄姐们支持慕湖舟,但父亲却更偏向中立,是保皇党。

“罢了,应怜今日受惊了。”元彻回摇了摇头,叹息着看向元韫浓,“明日还要去太庙领罚,今日便早些休息吧。

元蕴英冷哼一声:“自讨苦吃。”

“蕴英。”元彻回皱眉念了一句。

元蕴英别过了头。

“明日为父会提前替你打点好,能少吃点苦,便少吃点苦。”岐国公拍了拍元韫浓的肩膀。

“多谢父亲。”元韫浓姿态柔弱。

岐国公点了点头,“今日便都早些休息吧。”

一群人正要散去,惠贞长公主却道:“应怜,你先随我来,我有话同你说。”

元韫浓暗叹一声。

该来的还是躲不掉,母亲可没父兄好糊弄。

果不其然,惠贞长公主是从头到尾问了每一个细节。

得亏元韫浓从小就爱说瞎话,硬是编了个合理的借口出来,惠贞长公主还是将信将疑。

她似有忧虑,反复叹气:“即使如此,往后还是离那清河王世子远些为妙。一来是他身份微妙,再者便是他身上总有股鬼气,为娘觉得他邪气得很。”

裴令仪面色苍白,眉眼却冶艳,但眼睛却乌黑得浓极了。

那种艳色掩藏在冷色下,显得裴令仪像是艳鬼。

或许是漂亮,可绝不会是长辈们喜欢的面相。

元韫浓欲言又止。

阿娘啊,你是不知道他最后当了皇帝的啊。

那时候就没人敢说那是邪气了,都说是龙气。

她想了个借口:“他以后也是要袭爵的,我看他根骨好,来日入朝为官,也许是我元氏一大助力呢?”

惠贞长公主看着元韫浓,最终幽幽地叹息一声:“应怜,你该知道,这个元府,只有你我母女二人才自始至终是一线的。”

元韫浓愣了愣。

“我并非你父亲原配,你也不是你父亲第一个孩子。支撑我们的,是皇族宗亲的身份。我同你父亲,也是政治联姻。”惠贞长公主道。

惠贞长公主从前并没有跟元韫浓说过这些,但她所做的,整个元府所表示出来的,就是这个意思。

可元韫浓是重生而来的人,她见过兄姊待她的真心。

但人心是复杂的,前世与外而言他们到底是一家子,是血脉相连的兄妹。

没有外力的时候,他们也会从一而终吗?

惠贞长公主旧事重提:“当年在你之前,我怀过另一个孩子。但你二姐受她生母留下的奶嬷嬷挑唆,素来对我敌视,也疑心我生下的孩子会取代他们的位置。”

元韫浓之前也有所耳闻,在她之前,父母亲也孕育过另一个孩子,只是后面意外流产了。

母亲也因此伤了身子,后面也是好不容易才怀了体弱多病的她,之后再无所出。

“这不是意外吗?”元韫浓突然间有些胆寒。

“是意外,你二姐意外撞到了我,我摔下台阶流产。”惠贞长公主没什么表情。

元韫浓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情。

难怪即使惠贞长公主和元蕴英不睦,但元蕴英面对长公主时似乎总是心虚回避。

“那真的是一个意外吗?”元韫浓问。

惠贞长公主说:“你二姐撞到我的确是意外,但我流产却不是。”

不是意外流产,那又是谁的示意?谁的首肯?

元韫浓一时无言:“......阿娘。”

她隐约意识到这后面不为人知的秘辛藏了多少龌龊和诡谲。

像是纸糊的窗户被捅破了一个小口,外边浓重的夜色就从这个小孔里漫了进来。

“有些事情不要去问,只管自己快活就好。人生在世不称意之事何其之多,活在当下。”惠贞长公主笑了笑,爱怜地摸了摸元韫浓的头发,“我的应怜想要什么,阿娘都会给你拿来。”

元韫浓张了张嘴。

理智告诉她,这时候打破砂锅问到底绝不是一件好事。

有些事情,这么稀里糊涂过去也就算了。

可她重活一世知道了这件事情的始初......啊......她是为了什么来着?

为了沈川吗?

可像她这样自私薄凉之人,真的这么在意沈川吗?

惠贞长公主柔声道:“夜色已晚,早些回去睡吧,明日还得进宫呢。”

元韫浓深深地看了一眼母亲,“是。”




次日用了午膳,元韫浓还得去太庙跪着。

惠贞长公主同元韫浓一块进的宫。

元韫浓去太庙跪着,惠贞长公主去惠帝那闲聊,待到寅时结束了再同元韫浓一块回府。

“若是受不住了,便装晕。母亲今日进宫,便是为了接应你。”临行前惠贞长公主摸了摸元韫浓的脸。

“韫浓知道。”元韫浓心下感动。

她之所以是这想要什么就非得得到的性子,除了身世显赫以外,其中也不乏惠贞长公主的溺爱。

哪怕是天大的篓子,惠贞长公主都能补上了。

元韫浓同母亲分别,进了太庙。

霜降和小满则是在太庙外边守候。

没人盯着元韫浓,元韫浓自然不可能老实跪着。

挑挑拣拣那些贡品,挑了点自己喜爱的糕点果子,坐在蒲团上慢悠悠地吃起来。

就是没有茶水,有些干。

“阿姊当真是不信神佛,不敬鬼神。”一道声音突兀地响起。

元韫浓愣了愣,看着阴影里走出来的裴令仪。

“你是怎么进来的?”元韫浓下意识看向外边。

外边既有守卫,又有霜降和小满在,裴令仪居然还能混进来。

裴令仪顿了顿,“我提前了一个时辰混进来的。”

想到裴令仪自己会武,而且身边还有裴七裴九在,元韫浓了然。

想起要拗正裴令仪性子的计划,元韫浓苦口婆心道:“以后少做这种偷鸡摸狗之事,君子行事,当光明正大。”

“那阿姊行事,光明正大吗?”裴令仪反问道。

光明正大这四个字,元韫浓还真够不上,她耍的小手段小心机,裴令仪都是知道的。

但元韫浓向来我是他非:“我可以,你不行。”

“为何不可?为了保命,有何不可?”裴令仪垂下眼帘。

元韫浓沉默了片刻。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裴令仪自幼生活环境就恶劣成那样,一路摸爬滚打,一步一个血印才成了帝王。

好日子没过几天就油尽灯枯,这么一想属实是惨。

裴令仪只有不择手段才能活下去。

元韫浓不能要求他摒弃他所有可能生存下去的手段和机会,来记住礼义廉耻,来做一个君子。

毕竟裴令仪不是沈川,也不是慕湖舟。

元韫浓道:“我若是耍了手段能护得住你,你便可行端坐正了。”

裴令仪看向元韫浓,半晌,又道:“昨日阿姊救我于水火,我当重谢阿姊。”

元韫浓摆了摆手,“不必多谢,你如今身上也没什么可回报我的,多想着自己些。”

裴令仪抿了抿唇,“我如今是没什么可回报于阿姊的,阿姊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

“你只要试着做个君子,好好活下来即可。”元韫浓拍了拍身边的蒲团,示意裴令仪坐下。

她昨日确实是大为火光,前世裴令仪好歹是她夫君,又是高高在上的帝王。

如今一朝回到尚未成长的时候,这令人磋磨的模样,看得元韫浓心中恼火。

慕载物又算是什么东西?竟然敢如此对裴令仪。

她分了点糕点果子给裴令仪,“吃吧。”

裴令仪没有拒绝,握在手里,小口吃了起来。

元韫浓笑他:“说我不敬鬼神,也不见得你多敬重。”

裴令仪睫毛颤抖了一下,“我信的。”

“嗯?”元韫浓有些诧异。

前世裴令仪不拜鬼神,偏偏在身体出现问题那会开始大兴土木,建设帝陵。

元韫浓还嘲笑他不敬鬼神,不信神佛,犯下口业意业无数,杀孽太重,偏偏得了病开始建帝陵了。

裴令仪一声不吭地造好了帝陵,还给元韫浓留了个位置。

元韫浓还当着他的面发誓绝不会和他合于一坟。

尽管元韫浓觉得,既然她没有提,那么在她死后,后人也必然会将她与裴令仪合葬。

所以元韫浓认为裴令仪是不信这些的,或许只是在意生死罢了。

没想到裴令仪居然信。

“曾经信过的,后来不信了,现在又信了。”裴令仪道。

元韫浓笑了,“还真是善变。”

裴令仪低着头吃果子。

被打骂,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时候他也都求过神佛,只是都没有得到回应。

所以他就不信了。

但是昨日,他又开始信了。

“在宫里吃得饱吗?”元韫浓问。

裴令仪应了一声:“嗯。”

元韫浓知道他在骗人,把手里的点心都塞给了他,“多拿些回去,饿了再吃。”

“阿姊。”裴令仪抬起脸,“你又何故待我如此?”

他眸若点漆,水光澹澹,极其认真地注视着元韫浓。

塞点贡品给他,他便觉得自己待他好了。可自己也不过是随手作为的攻心市恩罢了。

元韫浓无限心酸。

想到前世的裴令仪,又觉得他可怜起来。

元韫浓轻叹一声,抬手摸了摸裴令仪的脸庞。

冰凉柔软的指腹摩挲过裴令仪颧骨上的淤青,再摸到眼尾未结痂的血痕。

“清都,你不要自苦。”她轻声道。

裴令仪眸光一颤,许久,极低地应了一声:“......嗯。”

前世裴令仪就是个锯嘴葫芦,打断了腿都说不出什么话来。

所以元韫浓也没指望他这辈子就能多说几句了。

她示意裴令仪吃点心,裴令仪就低着头吃。

“干吃很无聊的,我跟你念点什么。”元韫浓觉得这是个教育的好机会。

裴令仪一边吃,元韫浓一边给他念《道德经》。

多好,修身、治国、用兵、养生,一应俱全,无为而治。

贵柔守雌,和光同尘。

她不信裴令仪不成君子。

裴令仪看着元韫浓,不理解但尊重。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她回忆起里面的篇章背道。

她先前在家中跟元蕴英扯头花,岐国公不好偏颇原配之女,也不好亏待长公主之女,只能各打五十大板。

元蕴英罚跪祠堂,她这个体弱多病大喘气就晕倒的,自然是罚抄书。

抄的尽是些让人静心明理的书,元韫浓道理没往心里去,字倒是全记着了。

越念越困,元韫浓念到后面反而自己睡着了。

看元韫浓越念声音越轻,睫毛也一扇一扇的,摇摇晃晃地要倒下了。

裴令仪伸出双手,像元韫浓接住他一样,接住了元韫浓。

元韫浓倒在他怀里睡着了。

裴令仪低眸看着元韫浓鸦青的眼睫,递出手指,轻轻触碰了她的睫毛。

她睡梦中似乎也并不安宁,睫毛颤了一下。

裴令仪的心也颤了一下,蜷缩了手指,收了回去。

元韫浓的梦里有很多人都出现了,但最深刻的还是裴令仪。

他们牵扯了那么久,怎么能不深刻。

清河王世子几乎是被幽禁在宫中,即便到了年龄也没出宫没袭爵。

有朝一日不知所踪,只不过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没人关心他的死活。

不过元韫浓知道。

毕竟她是看着裴令仪逃离京城的。

元彻回身为中郎将,属光禄勋,位列九卿之一。

中郎将这种职位,多从亲子义子,皇亲国戚里选,必定是不会背叛的人。

这跟皇帝亲卫得从世家子弟里挑姿容美,武艺高,家室好的,也是一个道理。

元彻回能做中郎将,也是沾了惠贞长公主继子这一名分。

中郎将要管辖禁卫军,宫中侍卫调度,京城治安,也是元彻回管。

元韫浓是左右睡不着才一时兴起,去给夜半在城门巡视的元彻回送些吃食。

攻心市恩,笼络人心。

裴令仪也是那时候逃的。

元韫浓拎着食盒上前,元彻回和一众金吾卫神情严肃,正在低声交待着什么。

“阿兄。”元韫浓轻喊一声。

元彻回忙大步走来,接过了元韫浓手里的食盒,“天寒地冻,怎么这会出来了?”

“想着天气冷,阿兄却还在外头巡视,便来送些酒菜。等闲下来些了,可与同僚们一块垫垫肚子。”元韫浓在外头从来善解人意。

元彻回目光柔和下来,“回去吧,妹妹,近来京城不太平。”

见氛围确实有些躁动,元韫浓问:“这是怎么了?”

元彻回压低了声音,在元韫浓耳边道:“裴清都失踪,金吾卫前去追拿者杳无音信,恐有事变。”

元韫浓眸光稍稍一震,便笑道:“我知道了,阿兄去忙吧,我马上便回去了。”

“好,万事小心。”元彻回点了点头,摸了摸元韫浓的鬓角。

他又转头叮嘱小满:“保护好你家主子,雪天路滑,车马慢行。”

小满应声。

元韫浓目送元彻回和和一众金吾卫远去。

城门外的行商队伍正在整顿,马匹焦躁地打了个响鼻,被旁边的胡商一声低斥。

雪覆京华,冻彻人骨。

没人发现,只是元韫浓认出了城门外等候的商队里的一匹马。

那匹黑马是惠贞长公主送给她的礼物,只是野性难驯,元韫浓抽了几天也没见得驯服了。

沈川和慕水妃都在旁边安慰她,这反而让她更恼了。

裴令仪是没有马的,那些官宦子弟都嘲笑他,元韫浓就顺势把那马交给了裴令仪来驯。

表面上是来显自己大度,私底下却指桑骂槐说那匹马是“听不懂人话的畜生”,交给裴令仪来驯正好。

后来裴令仪给那匹马取名为舞阳儿。

裴令仪生母是舞阳人,他给马起名叫舞阳儿,元韫浓也没上心。

元韫浓后面也没想要把那匹马要回来,相当于是给裴令仪了的。

没想到会出现在这里。

在看到黑马的那一刻,元韫浓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

心跳声如鼓,她想起了那句诗。

二十报仇许人死,杀人不数舞阳儿。

不数舞阳儿......

自当数他裴清都。

元韫浓猛地转过头,“小满!”

小满被她突如其来的激动情绪震了一下,“郡主?”

“快!立即去叫阿兄......”话音未落,一把剑横在了颈间。

即使是在寒冬腊月里,元韫浓也依然能感受到剑锋逼近的森森寒意。

还有那种浓重的血腥气,带着铁锈的味道。

剩下的话卡在了喉咙口,元韫浓看向了握剑的那个人。

“郡主!”霜降惊惶道。

小满已经拔了刀。

元韫浓闭了闭眼,“裴清都。”

“好聪慧啊。”雪地里一声叹息般的感慨,裴令仪问,“阿姊是怎么知道的?”

“二十报仇许人死,杀人不数舞阳儿。”元韫浓看向城门外的那匹黑马,“你的舞阳儿就在城门外,叫我怎么不知道?”

裴令仪弯了一下唇角,“分明是阿姊的舞阳儿,我不过借来一用罢了。”

元韫浓转头看向他,“你还真是胆大妄为,我哥哥就在附近巡查,你就不怕我一嗓子把所有人都喊来吗?”

“阿姊可尽管喊一声试试,是我的剑快,还是阿姊的舌头快。”裴令仪带了些笑,微微挑眉。

他的目光流连在元韫浓脸上,“不过阿姊这般惜命之人,可真会为这一时意气,还是说为了这忠君爱国之心,反搭上卿卿性命吗?”

元韫浓半眯起眼睛,“杀了我,你还逃得了吗?”

裴令仪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此话怎讲?”

“主君!你切莫听信这女人妖言惑众!杀了她一了百了,以绝后患!”裴七急道。

“先不说你们能不能在杀了我后,还拦得住小满去传声,就算拦得下她,能保证金吾卫听不到动静吗?”

“杀了我,不消半刻,附近的金吾卫便能找过来。”

“若你们毁尸灭迹,时辰耽搁得起吗?商队在外滞留那么久,金吾卫必然起疑心。”

“还是说你打算放弃裴七裴九中的一个,来拾残局?”元韫浓口齿清历。

裴令仪盯着元韫浓看,看得她心里没底。

她刚刚那些话自然都是吓唬裴令仪的。

首先第一点,她就舍不下自己的命。

如果裴令仪真想杀她,顶多风险大点,也不是不可能逃走。

她在裴令仪面前居高临下惯了,才敢冒这个险。

裴令仪叹喟道:“阿姊当真是伶俐啊。”

心头稍稍一松,看来有戏。元韫浓眸光一闪,“你这要去哪儿啊?清、都。”

明明脖颈上还架着刀,元韫浓抑扬顿挫的语调却像是胜券在握的那一个。




裴令仪轻叹一声,黑色兜帽滑落,骨秀神清。

在燃烧照明的火光里,他的脸盛放出堪称妖异的诡谲。

他对元韫浓微微一笑:“自然是逃命去啊。”

黑云密布,朔风愈寒。

元韫浓这才发觉裴令仪素净的黑衣似乎是被濡湿了,因为黑色看不出什么不对,但是凭借这血腥气,能猜得出是血。

只是不知道这血是裴令仪,还是别人的。

他握着剑的那只手,正不断地往下滴血。

“我若是继续留在这里,惠帝会放过我吗?”裴令仪的笑意并没有抵达眼底。

当然不会。

元韫浓很清楚这一点。

早在十几年前,甚至于更早,早到裴令仪在娘胎里的时候,惠帝就想要他死。

这或许是他忍无可忍后的绝命一搏,或许是他韬光养晦后的蓄谋已久。

但无论如何,元韫浓的立场和身份都应该拦下他。

如若让裴令仪活着离开京华,他必然会成为南朝的心腹大患,甚至于会颠覆南朝。

难道要将她的来日,元家的来日,全系于她一念之间吗?

元韫浓从不是心慈手软的人。

“阿姊,我只挣这一条残命。”裴令仪说道。

他一面说,一面将剑锋更贴近元韫浓脖颈,似乎是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

元韫浓眸光一闪,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拔下发钗刺向裴令仪。

她的动作使自己的侧颈碰到了吹毛断发的利剑,留下一道细长的血痕。

裴令仪一怔,下意识将剑挪开了一些。

发钗距离他的咽喉咫尺之间,而他的剑也架在元韫浓肩上。

小满和裴七裴九都拿出了武器,相对严阵以待。

“阿姊这是做什么?”裴令仪垂眼看着闪着幽暗金光的发钗。

盯着裴令仪那张脸,元韫浓将发钗攥到掌心生疼,她看到裴令仪握着剑的那只手一直在流血。

一滴一滴砸落在地上,汇聚成一滩浅浅的血洼。

发钗从咽喉处离开,却扎进了裴令仪的肩膀。

裴令仪闷哼一声,后退了一步。

“主君!”裴七裴九脸色大变。

元韫浓抽回了发钗,仿佛刚才那下只是她泄愤的举动。

裴令仪关注着元韫浓的表情,“阿姊?”

元韫浓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意识到了什么,裴令仪眉眼略有松怔,朝着元韫浓行了大礼,跪地叩首,“郡主永无忧。”

元韫浓恼火地一脚踹在裴令仪肩膀上刚刚被她扎的伤处,裴令仪吃痛下向后踉跄着斜了斜,但很快稳住了身形。

“滚!”元韫浓怒道。

她甚至为自己这一刻的决定恼怒。

裴令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不再回头。

“郡主!”霜降急道,“就这么放他走了?”

真叫裴令仪走了,等同于放虎归山。

从此苍鹰解扣、鸟脱樊笼,裴令仪若是再回来,必然叫取惠帝项上人头。

元韫浓闭了闭眼,“南朝气数将尽,若是以后三表哥当不成皇帝,我总要为自己留条后路。”

这话也不知道存有几分自我安慰。

裴七同样焦急:“主君,万一朝荣郡主回头就将此事告知元彻回呢?”

“若真如此,那便是我命了。”裴令仪没再回头。

趁着夜色翻身骑上舞阳儿,商队启程,在二者掩护之下,裴令仪奔赴逃路。

风雪夜茫茫,裴令仪骑着黑马破开冷冽肃杀的雪与风,日后且作亡命徒,待他杀回京华。

他一抬头,万山载雪,明月薄之。

该说是畅快还是窃喜,是动容还是晦涩不明,那一轮黯淡的月,却再次照亮了他龙驹夜逃的路。

此回,只挣得残命一条。

元韫浓两眼一睁就是自己枕在裴令仪膝上。

裴令仪垂着眼凝视着她,见她醒来,扶了她一把。

前世再亲密也有了,今生元韫浓也不会为这些举动而心慌意乱。

更何况,元韫浓本就不是在意这些的人。

他们总说女子的贞洁在罗裙之下,可元韫浓总不以为然。

那是什么鬼东西?怎么男子有通房,女子便得是完璧之身?无非是用来束缚女子的鬼扯罢了。

等她做了皇后,就像前世那样把这些鬼规矩全给......

诶?

她这一世的目标不是沈川吗?

沈川在她眼里,真的比得过荣华富贵,权势滔天吗?

元韫浓反应过来。

“阿姊睡着了。”裴令仪神色如常。

元韫浓没想到这一边。

她是因为前世习惯使然,裴令仪又是怎么用平常心待她如此亲近?

她看了一眼外边的天色,想到跟惠贞长公主约好的装晕战术,有些心虚。

她是忘了个一干二净,反而睡着了。

“咳咳。”元韫浓还真觉得脑袋有点昏沉,咳嗽了两声。

总不至于做了个前世的梦,现在也跟着头疼了吧?

元韫浓隐约有自己又要病了的预感。

“阿姊?”裴令仪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元韫浓,“着凉了吗?”

元韫浓摆了摆手,“可能是睡太久了,我得回去了。”

裴令仪抿了抿唇,“那明日......”

“想什么呢?我是来受罚的,自然还要来。”元韫浓都没想明白裴令仪怎么想的。

想来估计是被抛下久了,总觉得会被丢下。

“嗯。”裴令仪点了一下头。

元韫浓出去前又偷了点贡品塞在裴令仪怀里,“多藏些回去,人学机灵点,别老跟那几个混账硬碰硬的。”

裴令仪低着头,“好。”

“我先走了,你也早些回去。”元韫浓叮嘱完,便行色匆匆地离开。

再晚些,惠贞长公主怕是要等急了找人来寻,要是撞见了裴令仪,那可就说不好了。

回去的马车上,惠贞长公主果然问了:“今个儿怎么这么迟呢?说好的装晕带你回去,怎么也没个动静?”

“母亲,我是想着头一日便装晕,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我是躲懒了吗?总得装个几日的。”元韫浓早有准备。

“先前怎么没见你说呢?”惠贞长公主点了一下元韫浓的额头。

因为现在要教裴令仪了。

但元韫浓总不能说实话。

她靠在惠贞长公主身边,“实际上是打了个瞌睡睡过去了,这才晚了些。”

这也是实话。

“你啊。”惠贞长公主无可奈何,“罢了,不过也就这几日的事,这几日里母亲陪你进宫,哪天不顺畅了直接装就是,母亲自会接应你。”

“我就知道阿娘最好了。”元韫浓笑道,“那阿娘这几日便是要日日进宫了。”

惠贞长公主道:“无非在宫里陪陛下聊聊天,逛逛御花园的事。”

元韫浓心满意足,借口自己在太庙里头跪着又饿又无聊,叫霜降给自己备了饱腹的点心。

但把食盒提到裴令仪眼前的时候,裴令仪也没有很开心。

跟元韫浓设想的不太一样,“怎么了?”

“阿姊脸色不太好,还是昨日里受了凉吗?”裴令仪问。

“倒也不碍事,我本就多病,你尝尝这羊肉和樱桃。”元韫浓把食盒往裴令仪面前推了推,催促道,“快吃,羊肉还热着呢。”

裴令仪依言吃起来。

“这羔羊还是我入宫前兄长刚烤的,在院子里支了架子,撒了佐料,刷上蜂蜜,烤得滋滋冒油。”元韫浓说,“我才尝了两块,兄长叫我带上宫里吃。”

可见他们岐国公府这一家子,除了岐国公,倒也没多敬上。

在太庙罚跪的时候吃烤羊,他们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裴令仪低垂着眼眸,“是好吃的。”

“那自然。”元韫浓颇为得意,指了指食盒里的樱桃和红绫饼,“瞧瞧这规格,都是按照曲江游宴来的。”

曲江游宴是为庆祝新科进士,一边观赏曲江边烟水明媚,春花烂漫,一边品尝宫廷御宴佳肴美味。

宴上必有樱桃,皇帝还会赐红绫饼。

裴令仪顿了顿,抬眼看向元韫浓,“阿姊是想我科考做官吗?”

哪是做官啊?是做皇帝。

元韫浓神情未变,“你日后必有大成,条条大路都能通往京华,科考不科考,自然随你心意。”

“沈川走的就是科考路子。”裴令仪说。

“他是他,你是你,这怎么比?”元韫浓摇头。

“是我考虑不周,沈川是官宦子弟,聪敏知礼,前程大好,又同阿姊家世交。”裴令仪自嘲般弯了弯唇角。

而他本就是一无所有,又背负所有之人。

他若是去科考,惠帝怕是得把所有跟前朝沾点边的人全杀了。

他还要说什么,一张嘴,就被一颗樱桃堵上了。

裴令仪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些惊愕地看着把樱桃塞进他嘴里的元韫浓,唇珠碰到了元韫浓微凉的指尖。

樱桃珍贵,又是第一茬的,供奉上来那么点。

总共就那么些,还分了些送到了惠贞长公主这里,宫中也就太后和帝后那送了。

想着裴令仪应该没尝过,元韫浓顺了一把放到了食盒里。

元韫浓望着裴令仪乌黑的眼珠,“不要妄自菲薄,清都,不要自苦。”

又是这句话。

裴令仪眸光颤动,喉结滚了一下,吃下了那颗樱桃。

丰沛的汁水绽开在唇齿间,樱桃独特的果香。

“甜吗?”元韫浓问。

唇齿间还残留着樱桃酸涩带有的微苦,裴令仪却说:“甜的。”

他手上的冻疮又开始难耐的痒,因为太温暖了。

在废弃的冷宫里点燃篝火也暖不了的苦寒,烈酒割喉也烧不着的彻骨,此时此刻却被驱散了。

取之而代的却另外的感觉,温暖到发痒,隐隐作痛的错觉。

元韫浓也拣了一颗丢进嘴里,马上被酸得眉头紧皱,“今年的怎么酸成这样?”

她又用怜惜的眼神看向裴令仪,给孩子苦的,这么酸的樱桃都说甜。

“阿姊不喜欢的话,便吐了吧。”裴令仪伸出手递到元韫浓唇边。

前世夫妻做久了,元韫浓没觉察不对,把嚼烂的果肉吐到了他手里。

裴令仪盯着元韫浓嫣红的嘴唇,也不知道跟樱桃比起来哪个更红一些。

“你怎么不吐核的?”元韫浓想起来。

“嗯。”裴令仪低着头,“咽下去了。”

元韫浓以为他是不好意思了,就没追着问,转移话题:“还是吃羊肉和红绫饼吧。”

“好。”裴令仪点了点头。

这回元韫浓早有预备,还带了书,在食盒里的盘子下头垫着。

她还多带了几本,交给裴令仪回去自己看。

“谢谢阿姊。”裴令仪接过来。

“你身边那两个侍卫,裴七裴九,应该也是会带书进来给你的吧?”元韫浓想起了一直跟着裴令仪的那两个人。

裴令仪顿了顿,“有些书,他们也是拿不到的。”

“拿不到的,想要看的,都跟我说,就算是孤本我也能寻来。”元韫浓道。

“嗯。”裴令仪总算是露出了点笑。

在他那张漂亮且苍白的脸上,因为这点笑,死气沉沉一下子生动起来。

元韫浓莫名有了些成就感,甚至有些亢奋。

想想多厉害,她要是能养出个名垂千古的明君出来的话。

“要我给你念吗?”元韫浓问。

裴令仪看了元韫浓一眼,他总觉得元韫浓把他当小孩似的。

分明他只比元韫浓小了几个月。

他抿了抿唇,摇头。

元韫浓看上去颇为遗憾的模样。

“阿姊要睡一会吗?”裴令仪飞快地吃完了羊肉,留了两块红绫饼和樱桃,收拾进了食盒里。

留着还能慢慢吃,这个冬天总算不会太难熬了。

元韫浓原本不太困的,但是昨日起便头晕,再加上殿内因为她受罚备了炭火,烧得正旺,暖和得很,便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这地方就几个蒲团和拜垫,怎么睡呐?”元韫浓嘟嚷着抱怨。

裴令仪将所有蒲团和拜垫都摆在一块,“我想法子找些软垫来,明日便能叫阿姊躺得爽利些了。”

裴令仪连自己睡的都是破烂漏棉花的褥子,还想着给她找垫子。

唉,真是小可怜。

元韫浓说:“将就一下也无妨事。”

往软垫上一倒,她刚叹了口气,就被裴令仪用手轻柔地托起了头颈,挪到了腿上。

这位置刚好。

前世元韫浓也习惯了这样,她和裴令仪举止极尽亲昵,却也习惯了让彼此不痛快。

她睡得昏昏沉沉,直到要归家了才被叫醒。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几日,元韫浓每天尽是投喂裴令仪,然后睡到要归家才醒。

今日倒是不同寻常,元韫浓在梦里就已经是一片水深火热。

前世惠帝愈发昏庸暴戾,到了后头开始寻仙问道,妄想能够长生不老,宠幸几个不知所谓的方士,砍了一大片谏言的大臣。

朝堂之上,怨声载道,人人自危,无一不是怕惠帝发狂杀到自己家的。

吏治腐败,赋役繁重,赏罚不均,朝局动荡。

皇帝驾驭不住底下那些人,四地世家军阀割据混战,曾臣服的外邦也纷纷想入主南朝。

滚滚当道的不是奴颜婢膝者便是狗行狼心者,僭臣奸佞专权。

保皇派中,不少人倒戈向了三皇子慕湖舟,沈川也是其一。

那时候元韫浓已经嫁成了沈川,和沈川相敬如宾。

像沈川和慕水妃这种人,即便是姻缘之人并非心中所爱,也不会亏待对方。

更何况沈家和元家是世交,沈川和元韫浓自幼相识,他把元韫浓当成妹妹怜爱。

世家大族喜好风雅,正值春闱放榜,是各家拉拢寒门出身的新科进士之际,也是士族往来更为频繁的时候。

这时的宴会滔滔不绝,往来走动,元韫浓只以为是参加了一个文会,同沈川一起。

原本一切都很正常,美酒珍馐值万钱,才子佳貌人话姻缘,权贵文人阔谈高论。

一个典型得不能再典型的文会。

沈川正和人应酬,在慕湖舟那处。

元韫浓身边坐着的郑女幼郑六娘,正是这文会的主人家。

元韫浓同她是手帕交。

“我父亲办这场文会,也是为我看郎婿。”郑女幼说,“先前你家送来婚宴帖子,险些给他急上火。”

元韫浓颇为诧异,“郑伯父急什么?”

“自然是因着你比我年岁小,却早早配了个金玉良缘,他又找不到最合适的女婿。”郑女幼撇了撇嘴,“搞得我有多恨嫁似的,又不是养不起女儿。”

自然是因为在郑伯父眼里,女儿的婚姻极具价值。

郑女幼难过的地方正是因为处处可以感知到的不公正,偏偏她必须咽下这个不公正,哪怕划拉得嗓子血糊糊的。

偏偏家族待她不薄,叫她不能反抗,也无力反抗。

元韫浓拍了拍郑女幼的手背,以示安慰。

她正欲说点什么,却见郑家家仆神色仓惶地跑来,在郑女幼耳边说了几句。

郑女幼神色一变。

“怎么了?”元韫浓有了种不祥的预感,压低了声音问。

郑女幼低声说:“一会你寻个由头,叫上沈川马上走,后院的井里发现了我父亲部曲的尸体,怕是要出事了。”

他们这些人自幼浸润权术相斗,在京城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狼虎窝,掉块木头砸死都是士大夫的富贵场长大,自然对风波来临的前兆异常敏感。

只是郑女幼说的这个一会还没来,话刚说完,事情就已经不对了。

一群身着黑衣、面蒙黑巾的死士如同鬼魅般从四面八方涌入。

这群死士训练有素,身手矫健,目标明确就是几个达官显贵和文人墨客。

第一个倒下的是满脸惊惧的京兆尹,第一反应就是往桌子底下爬,被死士揪着后领子一把拽了出来,抹了脖子。

鲜血汩汩染红了一片,一时间血光四溅,宾客四处奔逃,尖叫声、呼喊声交织一片。

护卫们匆忙赶来护主,慕湖舟的暗卫将慕湖舟团团围住。

沈川拔剑,对上死士的利刃。

郑女幼脸色一片惨白,慌忙推着元韫浓肩膀,“走走走!快走快走!”

小满是武婢,忙护着主子往安全处走。

元韫浓也没想留着。

天大地大,她命最大。

本想着趁乱逃走,没想到立刻就被人抓住了。

郑女幼吓得魂飞魄散,“四娘!”

小满不是那出手的死士的对手,元韫浓也是意想不到。

毕竟霜降是惠贞长公主挑的,性子稳重,做事周全。

小满则是元彻回择中的元家暗卫,放在元韫浓身边保护她。

元彻回挑中小满的一个原因,在于小满很能打。

但是小满居然打不过?

元韫浓越看越觉得抓自己的这个死士有些眼熟。

“沈大人,好好看清楚这是谁。”死士把元韫浓推到身前,扳着她的脸面向沈川。

沈川脸色大变,“韫浓!”

慕湖舟神情凝重,抬手示意护卫们止干戈。

“沈大哥......”元韫浓的表情几经变化。

她都没想到自己能背成这样,都没想逗留,悄悄遛走都能被认出来逮住了。

倒霉催的,凭什么冲着慕湖舟的刺杀,要抓她?

“真是郎君有情,妾有意啊。”死士啧啧称奇。

他把刀架在元韫浓脖颈上比划,“乔木世家元四娘,沈大人的妻子,三皇子的表妹,南朝的朝荣郡主。好尊贵的身份啊,真是有用的人质。”

“有什么大可以冲着本宫来,不必为难表妹。”慕湖舟蹙眉。

死士笑了笑,“二位若是还要一个活着的郡主,最好按我说的做,我们今日之行的目的并非几位。”

此话一出,几人都愣了愣。

不是冲着三皇子来的,那是冲着谁?

满堂权贵太多,一时间还真无法锁定。

“你想要什么?”慕湖舟定了定心神。

那死士还怪有礼貌的,“那便请二位放下武器,驱散身边守卫,先且安分一些吧。”

沈川和慕湖舟只能照做。

那死士竟也守约,一把将元韫浓朝沈川那边推去,“郡主走吧。”

沈川忙上前接住元韫浓,低头看她是否受伤,“韫浓!可有伤着?”

元韫浓摇了摇头,沈川才松了口气。

那死士居然当着扯下了面罩。

看清那张脸,元韫浓睁大了眼睛,裴九?

死士们全部毕恭毕敬地朝向一个位置,一个人越众而出,掀开黑色兜帽。

那张空谷幽兰般充斥着死气的漂亮面孔暴露在众人的视线里。

众人俱惊。

裴令仪?

只有元韫浓心如死灰。

太好了,是裴令仪,我们都完蛋啦!

就按照之前裴令仪那活法,在座众人对他那态度,他不把他们都活剐了元韫浓都觉得他慈悲为怀。

现在想来,元韫浓真是后悔那时候放走了裴令仪。

再不济,她当时也该态度好些,不该放了裴令仪又捅那一下还恶语相向。

这丝毫不符合她要么事情做绝,要么留条后路的行事风格。

元韫浓开始回忆自己这些年对裴令仅怎么样?

答案是——不怎么样。

她对人待事都戴张假面,在裴令仪面前却不怎么装。

可她本性就恶劣刻毒,所以对裴令仪虽没有什么打骂欺辱,但也相当刻薄。

总的来说,是个旁观者。

如果裴令仪秋后算帐,那她应该排不上号。

得出这个结论之后,元韫浓缩在沈川怀里装鹌鹌。

死士拖来了椅子在院子里,裴令仪坐下。

他神色冷淡地用手帕擦拭了两下手里的剑。

周围尽是以往瞧不上他的权贵们此时都战战兢兢地立在一边,被死士们刀剑以对,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裴令仪果然命硬。

纵使命如草芥,这漫山遍野,数他难杀。

“裴清都,你这是何意?”慕湖舟冷声问道。

叫退了身边的护卫,现在他们一群人都如同砧上鱼肉,任由裴令仪宰割。

“南朝气数将尽,孤自然是乘人之危,前来索命啊。”裴令仪缓缓抬眼,笑道。

前朝幽魂,前来索命。

他慢条斯理地丢下擦刀的绢帕,“方才死的那几个,都是同我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三皇子提醒我了,欺我辱我之仇,也该算算了。”

像是饶有趣味般,他把目光投了过来,“韫浓阿姊,别来无恙啊?”

元韫浓一僵。

沈川皱眉将元韫浓护在怀里,“应怜是女儿家,你又何苦将她牵扯其中?”

“好一个伉俪情深,沈家大哥和韫浓阿姊鸾凤和鸣,可还曾记得旧人?”裴令仪目光阴鸷,“可怜了淑慎公主,至今还未嫁,原来海誓山盟,转头亦可摒弃。”

元韫浓表情阴沉下来。

真该死,果然还是为了慕水妃来出气。

“你又何必将水妃牵扯进来?”沈川怒道。

裴令仪扬眉,“还是说沈兄想要享齐人之福,娥皇女英不忍弃其一?是个负心薄情之人啊?”

“裴清都!”元韫浓忍不了一点。

裴令仪顿了顿,对视上元韫浓的眼睛,两人齐齐回避。

沉默了片刻之后,他勾起唇角,“阿姊何必生气?仔细气坏了自己。”

元韫浓喊了那一声就后悔了。

她何苦跟裴令仪争一时之气?如今他为刀俎,我为鱼肉,倒不如乖乖认了呢?

“说来从前阿姊待我不薄。”裴令仪状似回忆过往,用手撑着脑袋,朝着元韫浓伸出一只手,“过来。”

元韫浓当然不想过去。

但是旁边的死士刀锋一横,实打实的威胁。

见慕湖舟和沈川想动,元韫浓咬了咬牙,按住了沈川的手,“别冲动。”

“韫浓......”沈川还托着元韫浓的臂弯。

这一幕落尽裴令仪眼底,他眸色渐深。

回应了沈川担忧的目光,元韫浓朝裴令仪走去。

才走近,就被裴令仪扼住了手腕拽到了跟前。

元韫浓一个踉跄,膝盖撞到了裴令仪腿间。

裴令仪身子前倾,靠近元韫浓,与她四目相对,十足的侵略性。

“你......”元韫浓一阵心悸。

“阿姊。”裴令仪道,“要不要猜猜接下来我要杀的,都做了什么事?”

元韫浓当然不想猜,但眼下情形也容不得她拒绝了。

那些死士从人群里揪出了十来个人,摁在台阶前让他们跪成一排。

无视哭嚎和哀求声,裴令仪站了起来,扳过元韫浓的下巴让她看着前面那些人。

“阿姊来猜猜,他做了什么?”裴令仪随手指了其中一个人。

元韫浓笼统地胡沁了一个出来:“他克扣你吃食,待你不好。”

“嗯,阿姊真聪明,这都猜对了。”裴令仪点了点头。

这都能猜对,元韫浓也没想到。

裴令仪语调柔和:“六岁那年除夕,他将我手里唯一一块冷透了的酥饼抢去喂了狗,然后笑着看我跟狗抢食。”

“七岁时,他踩碎了我偷来的果子,叫我跟狗一样吃掉。”

“十一岁,我饿坏了,只能吃泔水。油腻的剩汤剩饭,只要能饱餐一顿,有什么要紧的?被他瞧见了,扇了我四个耳光。”

“哦,还有啊,十二岁的时候......”

元韫浓越听心越冷,在她没看见的地方,裴令仪受过更多的欺辱和委屈。

这些都还只是欺辱他的仇,那刚刚上来直接杀掉的那几个,得都干了什么事啊?

但这些都是她能听的吗?

哪个登上至高点的人愿意叫别人知道这种过往?凡是知情者,恐怕都死得不能再死了。

就算是有恩者也唯恐被清算,更何况是他们这些人?

裴令仪终于说完了,然后示意般抬了一下眼皮。

那人也早已经涕泪横流,以头抢地,哭着喊着求裴令仪原谅,饶他一命。

站在那排人身后的死士面不改色,手起刀落,人头落地。

溅出来的血撒到了元韫浓华贵的裙摆上,她惊叫了一声,惊恐地朝后退去。

却踩到了别人的脚尖,头也磕到了那人坚硬的胸膛。

元韫浓猛的转过头,对视上裴令仪幽深的乌黑眼睛,似有野火烧不尽。

“裴清都!韫浓胆小,身子又弱,你如此恐吓她,她如何承受得住?”沈川怒不可遏,忍不住迈步朝前。

他却被死士拦了下来。

“胆小?”裴令仪重复这两个字,用惊奇好笑的语气,“元应怜——胆小吗?哈!”

裴令仪掐着元韫浓的下巴,叫她正视前方,“还没结束呢,阿姊逃什么?”

他继续一个一个地念着那些人曾经对他有多残忍多恶劣,死士将那些人一个又一个枭首示众。

元韫浓近乎麻木地被裴令仪摁着看完了全程。

浓重的血腥气直往鼻尖涌,血撒了一地,她的裙子上也溅上了不少的血,滚落的头颅死不瞑目。

元韫浓本能地感到作呕。

终于结束了。




“阿姊对这场戏可还满意?”裴令仪似笑非笑,“你说我下一个该砍谁?沈兄好不好?”

元韫浓没有说话。

裴令仪看向她,发觉她在颤抖,脸色苍白,眼睛里流动着细碎的光影。

分不清那是春光的折射,还是泪光。

裴令仪僵硬了一下。

元韫浓自幼娇生惯养,别说是这番血腥场面了,哪怕是磕破了油皮,惠贞长公主都能搂在怀里心肝宝贝地心疼半天。

他居然把这枭首示众的场面,毫无保留地展现在元韫浓眼前?

他有些烦躁,“叫他们安生地死,是抬举他们了。”

见元韫浓眼底潋滟,还是直直地看着满地狼藉。

裴令仪伸手遮住了元韫浓的眼睛,虚揽着她往后回避了两步,“别看了。”

他姿态小心,把旁人都看得一愣。

“不看了,别怕。”他轻声说道。

元韫浓拽下他的手,泄愤般狠狠一口咬在了裴令仪的虎口上。

立马就尝到了血腥味,元韫浓睫毛受惊般颤动。

裴令仪却跟不会痛似的,表情都没变一下。

他仔细关注着元韫浓的表情,对着下属们低声命令:“处理干净。”

死士们动作麻利,很快就处理好了现场。

连青砖台阶上都泼了几盆水,血腥气都被冲刷得淡了不少。

元韫浓依然没松口,紧紧咬着裴令仪的手。

裴令仪抬手轻轻触摸了一下元韫浓的脸庞。

元韫浓终于松了口,嘴唇被血染得鲜红,她用手背一抹,在脸颊上留下一抹淡红的痕迹。

裴令仪见她眼尾和下睑都浮着病态的红晕,脸色却异常苍白。

似乎有什么东西滑过了她的脸庞,闪烁如同蝴蝶在双颊边。

那是眼泪吗?

砸落在裴令仪的手指上,带着不知名的分量,像是灼伤了手指,他蜷缩了指尖。

裴令仪深吸了一口气,将元韫浓推向了沈川,“我们走!”

死士们整齐划一地收刀,迅速撤离。

沈川连忙大跨步冲过去接过了元韫浓,“韫浓!”

元韫浓软倒在沈川怀里,抓住了自己发抖的手臂。

裴令仪和死士们消失在夜色之中,只留下满院的血腥与混乱,以及噤若寒蝉的官宦权贵们。

这场杀戮和裴令仪的回归,犹如一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掀起了京城众人都刻意忽略的暗潮涌动。

风雨将至。

“主君,你的手......”裴九看着裴令仪的手,神态犹豫。

裴令仪看着自己虎口上深可见骨的咬痕,还在毛毛地渗着血。

习以为常的疼痛。

“无碍。”裴令仪收回了视线。

裴七拧眉,“主君,此女不除,来日必有烧手之患。”

“你多嘴了。”裴令仪冷声道。

裴七咬了咬牙,闭上了嘴。

在这一日后京华掀起了轩然大波,这事闹得满城风雨,金吾卫的巡视密不透风,挨家挨户上门搜查。

元韫浓却病倒了。

这也正常,她本就羸弱,又加上受了此等惊吓,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这期间小满在窗口发现了好几次珍贵的安神药草,都被元韫浓命令着丢进池中沉塘。

枭首示众的场面实在是令人毛骨悚然,以至于元韫浓两世都忘不了。

裴令仪发觉了睡梦中的元韫浓似乎有些不安宁,见她脸颊浮着病态的红晕,顿觉不对。

“阿姊?”裴令仪轻唤一声。

没有回应。

他伸出手摸了摸元韫浓的额头,烫得吓人。

“阿姊!”裴令仪一把抱起元韫浓,朝着殿外走去,想要叫人。

“韫浓。”沈川和慕水妃一进殿内,就看到这一幕。

“这是怎么了?”慕水妃愣了愣,“令仪,你怎么在这里?”

他们是当着惠帝的面,禀了皇后来看元韫浓的。

惠贞长公主也在一旁。

这是有指示了,可以明目张胆来。

沈川也是一愣,忙圆场道:“啊,是韫浓心疼裴家阿弟在废宫那头天寒地冻的,便喊他来太庙这里陪着聊聊天。”

显然他也是知道裴令仪出入太庙的。

裴令仪眸色稍暗,元韫浓是真信得过沈川,这都跟沈川说了。

“原是这样。”慕水妃看元韫浓,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韫浓妹妹这是怎么了?”

裴令仪皱眉,“许是受凉染了风寒,像是病温。”

“发烧了?”慕水妃见元韫浓入手烫人,忙道,“快快!快去叫太医来!”

沈川一惊,忙从裴令仪手里接过元韫浓,“我带韫浓去就近的宫殿,水妃,你快让霜降和小满去传太医,告知惠贞长公主一声。”

他大步朝外头走去。

慕水妃看了裴令仪一眼,“沈川他是关心则乱了,令仪你不能让别人知晓你在太庙这,剩下的便交给我们吧。”

“放心,韫浓不会有事的。”她安慰了两句,便也跟了出去。

裴令仪一人站在原地,两手空空。

他垂着眼望着紧闭的大门。

一门之隔,他连出去看看元韫浓情况的机会也不会有。

惠贞长公主听到霜降来传报说郡主昏过去了,还以为女儿是终于熬不住了开始装病。

皇后一听也是那么想的。

她恨得牙痒,就这跪一会就受不住了?装什么呢?

连这会罚跪都不乐意受,要靠装病来推脱,朝荣那个死丫头,真是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慕湖舟本坐在下座,听了面露担忧,“表妹身子骨不好,又是凛冬,想来是冻着了染了风寒。”

一行人挪到元韫浓所在的殿中。

惠贞长公主本想替元韫浓兜底的,但见了元韫浓,才发觉元韫浓是真病了。

慕水妃正用拧干了的湿帕子轻轻擦拭元韫浓的脸颊,见父皇母后和姑姑过来,起身行礼。

惠贞长公主坐到床旁,摸了摸元韫浓的额头,“应怜。”

皇后倒是有些诧异,居然还真病了。

“怎么样了?”惠帝看向太医。

太医道:“回禀陛下,朝荣郡主受了凉,加之多思多虑,染了风寒,这才病温。”

“父皇,方才太医已经给韫浓妹妹瞧过了,也开了方子,母妃宫里的人已经去煎药了。”慕水妃道。

慕湖舟顺势说:“表妹体弱,这回想来是有在太庙里潜心悔过,心怀歉疚,忧思过度的原因。”

惠帝皱眉,“既如此,那便也不用罚了。”

皇后皮笑肉不笑,“是啊,总不能叫朝荣病上加病吧。”

说完,她瞪了一眼慕湖舟。

她这儿子胳膊肘向外拐,她都不想多说什么。

还心怀歉疚,忧思过度呢!元韫浓怎么看都不像是会自我悔改之人,不指责他人就不错了!

也就她这傻儿子会被元韫浓的假面给骗了。

“那惠贞便替应怜多谢陛下娘娘了。”惠贞长公主道。

慕水妃看了看元韫浓,道:“宫里宫外来回奔波,唯恐妹妹又受了寒。在妹妹好些前,不如留在宫中,太医来瞧也便利许多。”

惠贞长公主意外地看了一眼慕水妃。

“姑姑放心,淑慎必然悉心照料。”慕水妃对长公主行了一礼。

“陛下,水妃所说,也不无道理。”惠贞长公主对惠帝道。

惠帝略一思索,“也好。”

皇帝都发话了,皇后千般万般不愿,也只能咬牙认了。

“淑慎年纪不大,照顾得好朝荣吗?不若本宫派两个得力的来看顾。”皇后心思一动,放在眼皮子底下可就方便了。

慕湖舟却偏偏又说:“母后放心,儿臣也会帮衬。”

皇后恨不得上去掌掴自己亲儿子几巴掌,叫他清醒清醒。

被儿子拆了台,皇后也只能道:“男女有别,你到底是外男,不方便。”

“皇后多虑了,有霜降和小满在,满宫那么多人,再加上水妃,足矣。”惠贞长公主不轻不重道。

“皇后不必多心。”惠帝也道。

皇后脸上的笑都快挂不住了,“如此也好,也好。”

这假笑勉强维持到事情终了,回到了凤仪宫。

皇后直接摔了满桌的瓷器,“一个两个,简直是欺人太甚!”

“本宫这皇后不当也罢,拱手让给惠贞算了!一个早早出嫁了的长公主,在这里耍什么威风?跟朝荣那个小贱人一唱一和,也不愧是母女!”

“这也就罢了,还有那个淑慎,日子好过了几日便敢舞到本宫面前来了?她又算什么东西,一个不受宠妃嫔所出的,既无同胞兄弟,又无母族可靠!”

“湖舟也是,儿大不由娘,越大越做不得他主了,竟也是忘了谁怀胎十月才生下了他!”

“什么东西都和本宫作对!本宫这皇后当了还有什么意思!”

一边的女侍跪成了一片,“娘娘息怒!”

皇后深吸了一口气,“太后娘娘何时从龙泉寺回来?”

女侍回道:“太后娘娘没给准信,但说了会尽早回来。”

“好,等姑母回来,我看陛下还要再如何包庇惠贞她们!”皇后狞笑道,原本端丽的面容扭曲得不成样子。

宫女们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等到太后回宫,这局势怕是又要变了。

元韫浓留在宫中养病,由慕水妃照看,倒是方便了裴令仪来探看。

看着裴令仪给元韫浓喂药的动作,慕水妃若有所思。

“阿姊还没醒过吗?”裴令仪问。

慕水妃回过神,“中途也断断续续醒了几回,但都很快就睡过去了。”

裴令仪拿帕子擦拭元韫浓唇角的药汁,“那便是没起色。”

他垂着眼,注视元韫浓潮红的脸庞。

是因为他,雪地里救他,太庙里罚跪,来回奔波,都是因为他。

又是何苦?

裴令仪闭了闭眼,伸手拨开元韫浓额前的乱发。

他的手冰凉,元韫浓在热潮里寻着清凉处便不自觉贴近。

指尖蹭到了元韫浓发烫的眼尾,他长睫抖了一下。

“沈大哥......”元韫浓喃喃道。

裴令仪一僵。

向皇帝皇后请示过后,沈川也是进了宫的。

在旁边拧湿帕子的沈川闻言,丢下帕子走来,“怎么了?”

“韫浓叫你呢。”慕水妃忙把他推过去。

裴令仪面色未变,暗自攥紧了掌心,“梦中呓语罢了。”

元韫浓在梦中也不安宁,睫毛犹如濒死的蝴蝶般颤动,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

“水妃姐姐。”她又念着。

慕水妃一听,推开沈川,自己凑过去握住了元韫浓的手,“在这呢,怎么了?”

“怎么哭了呀?”慕水妃见了连忙拿帕子给元韫浓擦眼泪。

“阿姊多思多梦,怕是梦魇了。”裴令仪不动声色地拂开了慕水妃的手。

他眉头皱得更深。

元韫浓在梦里都喊了沈川和慕水妃,却偏偏没有他裴令仪。

元韫浓在梦里瞧见的却是裴令仪要砍沈川脑袋。

前世她刚成皇后之后,是跟裴令仪关系最紧张的一段日子。

原因有很多。

因为元韫浓赌气般,大肆搜罗和沈川神似形似的侍卫和宦官到身边,还不断提拔相似的官员。

因为沈川和慕水妃再婚之后,虽破镜重圆,伉俪情深,但夫妇二人仍对元韫浓念念不忘。

沈川和慕水妃再三递帖请求见元韫浓一面,但都被裴令仪拦了下来。

这二人即使已经知道元韫浓耍了手段心机,对其依旧全然抱以一种小妹妹性子天真又执拗,不过一时任性,犯了个小错罢了的宽容心态。

也只能怪元韫浓平时的形象深入人心。

瞒是不可能瞒一世的,何况还在裴令仪不断向元韫浓开放权限,允诺摄政的情况下。

在沈川再一次递帖求见皇后无果后,他当朝质问裴令仪。

在这之前他已经因为下朝后拦圣架而问此事,被裴令仪贬了官。

这回裴令仅更是怒不可遏。

元韫浓听闻了此事,却没听到后续,加之听到了慕水妃求见裴令仪被允,疑心裴令仪对沈川做了什么。

“裴令仪当真在朝堂上大发雷霆吗?”元韫浓皱着眉问霜降。

她直呼圣上名讳,满宫上下却无人觉得不对。

霜降点头,“沈大人的性子娘娘也是知晓的,只要认定了一件事情,怎么也要说。庙堂之中如此之多的臣子,他当众问陛下此事,必然会触怒陛下。”

更何况此事又和元韫浓有关。

在敏感时期涉及敏感之人的敏感之事,霜降都佩服沈川。

该说不愧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吗?




茶杯被“哐”地打翻在地,茶水倾泻一地。

热茶洒在手上生疼,侍卫愣在原地。

元韫浓眸色冰冷,“你算什么东西?敢来嚼陛下的舌根?再敢多嘴,本宫便让小满绞断你的舌头!”

天家之怒,满室人尽数跪下,噤若寒蝉。

元韫浓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主,雷霆手段,赏罚分明。

“娘娘息怒!”侍卫忙磕头求饶。

元韫浓的提拔让他们这些人一飞冲天,一时间都忘却了自己是什么身份。

“本宫图的不过是你这张皮囊,别奢望你不该有的东西,守好自己的本分,安生演你的皮影戏。”元韫浓抬起了侍卫的下巴,染了鲜红蔻丹的指甲在上边掐出了指印。

她半眯起眼睛,“本宫想要这张皮相,还可以再找上千张万张,可你就只有这一张皮。其中的分量,你自己掂量清楚。”

“小的知错!还请娘娘恕罪!”侍卫一个劲地磕头。

他一点没留余地,脑袋磕得“砰砰”响,额头上一片红肿,还渗了血。

元韫浓冷哼一声,昔日宽容仿佛只是黄粱一梦罢了。

她站了起来,“拖下去杖责二十。”

“是。”小满应声。

元韫浓则带着霜降直奔圣宸宫。

裴令仪本在批奏折,等待慕水妃进宫觐见。

外头一阵喧哗:“皇后娘娘,诶!娘娘!陛下正在......”

霜降的声音:“不长眼睛的狗东西,连皇后都敢来拦?你有几个脑袋?”

紧接着门被“哐”地打开,元韫浓满面霜寒地闯了进来。

几个侍卫也跟了进来,满脸为难。

他们自然不敢对元韫浓动手,连拦都不敢拦。

先不说陛下宠爱,皇后自己在前朝也颇具影响。

“下去吧。”裴令仪摆了摆手。

侍卫如蒙大赦,退了出去。

霜降也得元韫浓的示意退下。

内殿只剩下了裴令仪和元韫浓。

“阿姊来是为了什么事?”裴令仪抬眼看着元韫浓。

元韫浓开门见山:“沈大哥呢?”

“沈子谦?”裴令仪念了一遍,冷笑出声,“早杀了。”

“杀了?”元韫浓脑中轰地一声,不可置信地后退了一步。

裴令仪站了起来,紧盯着元韫浓的脸,“是啊,他忤逆君上,胆大妄为,难道不该杀吗?”

“裴清都,你怎么敢?”元韫浓眼眶泛红。

“沈川是为了谁来着?哦,是了,他是为了阿姊啊。”裴令仪不紧不慢地倒了一杯酒,“我本可以不杀他的,但是因为阿姊,他才会死。”

“沈兄。”裴令仪以酒酹地,姿态轻慢。

他眼神却挑衅般地望向了元韫浓,“算你枉死。”

元韫浓头脑清醒了一些,拽住了裴令仪的衣领,“沈大哥是慕水妃的丈夫,你怎会杀他?要杀早杀了!”

裴令仪跟她四目相对,目光阴鸷,“元应怜,别忘了你现在是谁的皇后。”

“是我乐意当这个皇后吗?”元韫浓嗤笑。

难道不是裴令仪逼着她,求着她当这个皇后的吗?

“乐不乐意,现在也已经由不得阿姊了。”裴令仪拂开元韫浓抓着他衣领的手,“你说得对,我没杀他。”

元韫浓稍稍松了口气。

“我就该将他千刀万剐。”裴令仪一字一顿道。

“你敢?”元韫浓咬牙和他对峙。

裴令仪掐住元韫浓的后颈,问:“我怎么不敢?”

他切齿痛恨般,“从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如今我还不敢,也不能吗?”

他的拇指抵在元韫浓的下颌,缓慢且暧昧地摩挲着,“阿姊最近提拔了很多人,是因为他们都像沈川吗?”

“你什么意思?”元韫浓顿时警惕。

“宠信奸佞小人,那必然不是阿姊的错。”裴令仪语调低柔,“那都是他们的问题,尤其是沈子谦,那条勾引阿姊的贱犬。”

元韫浓惊怒:“裴清都!”

“不仅是沈子谦,你提上来的那些臣子护卫,宦官伶人,我一个一个杀过来!”裴令仪摁着元韫浓后颈的手愈发用力,“到时候我就把他们的脑袋悬在我们的床帐上,好叫阿姊看着这张脸与我欢好!”

“啪”的一声。

元韫浓一巴掌扇了过去。

裴令仪被打偏了头。

这一巴掌元韫浓没留余力,裴令仪都尝到了唇角的血腥味,脸上火辣辣的疼。

裴令仪舔了舔唇角,抬眸看向元韫浓,居然笑了一声。

门外传来宦官小心翼翼的传报:“陛下,淑慎县主到了。”

裴令仪登基之后,改慕水妃公主为县主,封号不改。

元韫浓掌心发麻,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出。

“哎!娘娘!”宦官就看见元韫浓提着裙摆,带着怒气快步走了出来。

慕水妃在外面等候,看到元韫浓纯属意外之喜,“韫浓!”

元韫浓停下脚步,冷笑:“水妃姐姐,你倒不如替我好好劝劝他。”

语罢,她转身离开,将慕水妃的呼喊抛之身后。

宦官和慕水妃一转头,就看到裴令仪从殿内走了出来,目送元韫浓的背影。

他们一见裴令仪脸上鲜明的巴掌印,都被吓得一阵心惊胆战。

既为元韫浓掌掴陛下心惊肉跳,也为自己竟然知晓了此事忧惧。

反倒是元韫浓见裴令仪跟慕水妃谈完后确实没发难沈川,才放下了心。

诸如此类的事情在前世发生了很多回,她总跟裴令仪在来回拉扯。

“韫浓、韫浓......”低低的呼唤声在耳边。

元韫浓睁开了眼睛,看到了慕水妃惊喜的脸。

“醒了,醒了!快快,去叫太医来!”慕水妃忙转头跟沈川道。

沈川立刻走了出去。

元韫浓艰难地侧过脸,看到床脚的裴令仪。

慕水妃端了参汤过来让元韫浓润润嗓子,“先来喝点吧,你在梦里一直哭,可把我们吓坏了。”

“我......我做了噩梦。”元韫浓嗓子还有些哑。

“阿姊现在可觉得还好?”裴令仪问。

元韫浓点了一下头,又看向慕水妃,叹了口气:“水妃姐姐。”

“怎么了?”慕水妃殷切地看着她。

以往元韫浓对她没有那么热切过,她现在又母爱泛滥了。

“没什么。”元韫浓又别过了脸。

慕水妃一直都把她当成小孩子。

慕水妃一副我妹妹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看起来精神好多了,想来病也很快就会好。”

她又摸了摸元韫浓额头,“都不烫了,病温好了,风寒也会很快好的。”

说着她又有些惆怅,“姑母估计也很快会来接你回去了。”

太医来瞧过了说元韫浓烧已经退了,就是染了风寒还得仔细着不能再受凉。

于是慕湖舟受姑母之托,送元韫浓回元府的时候,马车上的炭火烧得很旺。

热得小满都没敢坐车,跑到外头骑马。

“多谢水妃姐姐这几日衣不解带照顾。”元韫浓虽还在病中,但心思却早就活络起来了。

回廊蜿蜒曲折,立墙漏窗还透风。

元韫浓苍白的小脸缩在宽厚的大氅里,气虚体弱,手脚冰凉。

慕湖舟看着,不自觉往旁边站了站,挡住了风。

她拢了拢氅衣,语声轻缓道:“清都在宫里活得很艰难,姐姐若是得了空,且替我多看顾他几分。”

慕水妃顿了顿,点头,“放心吧,你我姐妹之间不必如此客气。”

“放心,淑慎,我必然将表妹安然无恙地送回岐国公府。”慕湖舟觉得有些好笑,“韫浓表妹,我们走吧。”

元韫浓颔首。

看着元韫浓被慕湖舟扶上车,慕水妃莫名有种送女儿远行的感觉。

目送马车行远,慕水妃站在宫门口叹气。

“你不该那么照顾她。”裴令仪如同幽魂般悄无声息地从晦暗处走了出来。

他站在阴影里,像是这片华丽深宫的一个影子。

慕水妃依然望着那个方向,“我作为姐姐,照顾她是应该的。”

“姐姐?”裴令仪念了一遍这两个字,像是觉得有些好笑。

慕水妃算元韫浓哪门子的姐姐?

元韫浓自己还有两个亲姐姐呢,慕水妃顶多是个表姐。

他冷淡道:“你不该靠近她。”

“我吗?”慕水妃终于转过头看向裴令仪,“不,令仪,是你不该靠近她。”

她看着裴令仪的眼睛,“你担心我的靠近会伤害她,但你的靠近才会带给她伤害。我和你,于她而言,到底是谁才算洪水猛兽?”

“我终究是公主,盯着我的人只会限于后宫之中。韫浓和我交好,只是多个知心姐姐。但她如今被罚跪,四处树敌,病倒,不都是因为你吗?你的身份只会连累她。”慕水妃的话句句属实。

裴令仪想要否认,却无法反驳。

他暗自攥紧了拳头。

因为顾忌着元韫浓,马车行驶得很慢。

慕湖舟本想是骑马的,但怕元韫浓一个人待着无聊,也陪着她一起坐了马车。

“为难表哥迁就我了。”元韫浓微笑。

“怎么能说是迁就?外边冷,是我自己躲懒不想着骑马,往表妹这里藏。”慕湖舟说话总是能叫所有人妥帖。

如果说沈川是修竹傲骨,那慕湖舟就是春风化雨。

可惜了可惜了。

前世慕湖舟的下场是什么来着?元韫浓不记得了。

功败垂成,轮到裴令仪当了皇帝,慕湖舟的尸骨埋在哪里都不知道。

元韫浓用有些怜悯的眼神看着慕湖舟,又想了想。

如果能让慕湖舟对裴令仪有恩,将来说不定裴令仪能放慕湖舟一马呢?

毕竟慕湖舟待她不薄。

于是元韫浓对慕湖舟道:“表哥知道清河世子在宫中的处境吗?”

“略有耳闻。”慕湖舟顿了顿,“只是他身份特殊,父皇诸多忌讳,若是提及,恐怕会令他处境更不利。”

“我知道扭转不了陛下心意,但表哥若是有心,不妨替我多照顾几分。”元韫浓说,“我在国公府,到底远水解不了近渴。”

慕湖舟点头,“既然表妹说了,我会上心。”

元韫浓笑:“多谢表哥。”

“不必如此客气。”慕湖舟含笑摇头,“我记得表妹的小字是应怜。”

元韫浓说:“母亲只有我这个孩子,又天生弱症,这才怜惜了些,叫我应怜。”

“确实应怜。”慕湖舟颔首,“姑母拳拳爱女之心可见一斑。”

“表哥若是不嫌,以后也不妨叫我小字。”元韫浓道。

慕湖舟愣了愣,“表妹也叫我名字就好。”

“这话若是让我父亲听了去,必然说我没大没小,乱了尊卑。”元韫浓笑道。

慕湖舟看着元韫浓,也跟着笑了笑,“礼尚往来罢了。”

跟慕湖舟说话很舒心,他博学多识,什么都能谈得来两句。

元韫浓跟他聊了很多。

“应怜这般年岁,却又有这样的见解,着实难得。”慕湖舟也有些惊讶。

元韫浓扬眉,“谁叫我成器呢?”

慕湖舟笑着摇了摇头。

他本以为元韫浓是那种恬淡温婉的性子,却不想是绵里藏针。

只是柔弱又聪慧,就更容易自伤。

“慧极必伤。”慕湖舟轻叹,“本就如此,此世间女子处境多艰,这般聪明会更容易受伤的。”

元韫浓看了看慕湖舟,有些感慨。

慕湖舟怕是皇子中唯一一个能够同情女子的了,皇后到底是怎么养出这样的儿子的?

“清醒的痛,总好过浑噩的麻木。”元韫浓撩开车帘。

外头的冷风夹杂片点飞雪飘进来,映照得她肤光胜雪,云发丰韵。

“冷了痛了,才知道自己在哪里,又是谁。”她幽幽道。

慕湖舟莫名觉得,元韫浓像是要羽化成仙般,不似此间人。

元韫浓转头对他笑:“能如此和我坦然议政之人不多,表哥算一个。”

把元韫浓送到了岐国公府门口,自有元韫浓亲哥出来迎。

元彻回满腹疑惑地看着笑得春光灿烂的三皇子和自家妹妹,“聊什么呢?笑成这样。”

“阿兄你不懂的。”元韫浓敷衍道。

元彻回:......

因为元韫浓还在病中,惠贞长公主也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嗔怪她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实心眼,也不知道装病,却是真病了。

这回元韫浓可没那么实心眼了。

惠贞长公主没说上两句,元韫浓就装头疼,躲清净回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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