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贺兰山麓,寒风如同磨利的刀子,刮过棉纺厂家属院光秃秃的树枝,发出凄厉的呜咽。高考倒计时的牌子只剩下薄薄几页,鲜红的数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李小满的心头。空气里弥漫着焦灼、压抑,还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厂区大门新刷的标语鲜红刺眼:“从重从快,严厉打击一切经济犯罪!”每一个字都像悬在头顶的铡刀。
李小满把自己关在屋里,像上了发条的陀螺,疯狂地旋转在题海之中。公式、单词、历史事件在脑子里拥挤碰撞,嗡嗡作响。她强迫自己不去想家里那摊子烂事,不去想奶奶刻薄的嘴脸和婶婶哭天抢地的撒泼,更不去想……赵南星。可越是压抑,那个清瘦沉默的身影,那双深潭般的眼睛,还有那晚在防风林里交握的双手带来的悸动,就越是顽强地从题目的缝隙里钻出来,扰乱她的心神。
“小满!出来吃早饭了!”王秀英的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在门外响起。
饭桌上,气氛沉闷得像结了冰。李建国闷头吸溜着碗里的粉汤饺子,这是王秀英用昨天特意多包的饺子,配上浓郁的羊肉汤、土豆丁、西红柿熬煮的酸汤,撒了翠绿的香菜和红亮的辣油,本是冬日暖身的美味,此刻却食之无味。他眉头紧锁,眼下的乌青透着一夜未眠的疲惫。
“爸,厂里……有消息了吗?”李小满小心翼翼地开口,指的是顶替名额的最终决定。
李建国放下碗,抹了把脸,声音嘶哑:“人事科老张透了个底……名额,大概率还是咱家的。”他顿了顿,看了一眼李小满,眼神复杂,“但……你奶奶和你叔他们,不会罢休的。最近厂里严打抓得紧,到处都在查,风声鹤唳的……唉。” 他重重叹了口气,后面的话没说完,但沉重的担忧像石头一样压在每个人心上。
“爸,你放心。”李小满放下筷子,眼神异常坚定,“名额是您的,您想给谁就给谁。我李小满,不靠这个!高考,我靠自己!” 她的话掷地有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也像是在回应那天在防风林里对赵南星和自己的承诺。
李建国看着女儿,眼中掠过一丝欣慰,但更多的还是化不开的忧虑。王秀英默默地把一个刚烤好、金黄酥脆的油香泡进李小满的粉汤里:“快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看书。”
傍晚,天色阴沉得如同泼墨。李小满裹紧棉袄,抱着几本借来的复习资料,匆匆穿过家属院去陈伯家还书。寒风卷着沙尘,吹得人睁不开眼。路过家属院后门那片堆放杂物的空地时,她无意中瞥见一个陌生的身影。
那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个子不高,精瘦,穿着一件不太合身、沾满油污的旧棉袄,正蹲在几个废弃的木箱后面,和一个背对着李小满、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工装的人低声说着什么。那个背影,李小满一眼就认出来了——是赵南星!他手里似乎还拿着什么东西,正递给那个陌生人。
李小满的心猛地一沉!严打的风声正紧,到处都在抓“投机倒把”!赵南星他……怎么还敢?!她下意识地想冲过去,又怕惊动别人给赵南星惹麻烦,只能焦急地躲在墙角的阴影里,屏住呼吸。
“……星哥,就这点?老马头那边压价压得厉害,说现在风声太紧,风险大……”陌生年轻人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四川口音,透着不满和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