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涛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在呜咽的风声中回荡：
“国家体谅咱们的难处，拿出真金白银，大头都包了！咱们只需要咬牙凑上这‘最后一公里’的钱！**‘众人拾柴火焰高’！** 只要路通了，药材能及时卖上好价，竹编能顺利运到大城市甚至国外，合作社赚了钱，大家的腰包鼓起来，这点集资的钱，算个啥？狗蛋能去县里读更好的学校，柱子能开上小货车搞运输，年轻人愿意回来创业！这才是真正的光宗耀祖！这才是对祖宗在天之灵最大的告慰！**‘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路通了，金山银山才能到咱家门口！** 守着祖宗的坟，穷死、病死、困死，让子孙后代也跟着受穷，这才是对祖宗最大的不孝啊！”
字字如重锤，句句似惊雷！狠狠地砸在王大爷的心坎上！他佝偻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秋风中的最后一片枯叶。浑浊的老泪，再也无法抑制，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肆意流淌，滴落在冰冷的坟土上，洇开一片深色的湿痕。火光在他脸上跳跃，映照着他眼中那巨大的痛苦、挣扎和一种被无情现实击中的、迟暮的悲凉。他紧紧攥着拳头，指节捏得发白，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
许久，许久。呜咽声渐渐平息。王大爷抬起枯树皮般的手，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和鼻涕。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身，不再看那几座沉默的坟茔，而是望向了暮色中灯火依稀的石盘村，望向了自家那个亮着微弱灯光的小窗——那里有他年幼的重孙子狗蛋。
他的目光，如同穿越了千山万水，最终落回到林涛那张年轻、急切、写满真诚和担当的脸上。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疯狂和敌意，只剩下一种被巨大的牺牲和更深沉的爱所洗礼后的、近乎悲壮的平静与苍凉。
他极其缓慢地、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弯下那如同老松般倔强的脊梁，伸出枯瘦颤抖的手，不是去拿地上的斧头，而是轻轻地、极其小心地，拔起了离他最近的一面、插在坟包边缘的红色测量旗。
那面小小的旗帜，在他手中微微颤抖，如同风中的烛火，却又是如此的鲜红刺目。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那面小旗，默默地递向林涛。动作迟缓、滞重，如同托付千钧。
然后，他转过身，重新面对着那几座沉默的坟茔，佝偻的背影在暮色中显得更加单薄。他对着冰冷的墓碑，用一种近乎耳语、却清晰得令人心碎的沙哑声音，喃喃低语，像是在告慰，又像是在诀别：
“爹……娘……列祖列宗……不孝子孙……守不住这块地了……为了狗蛋……为了村里老少爷们能活出个人样……对不住了……”话音未落，老泪再次纵横。
林涛紧紧攥着那面还带着王大爷掌心余温的测量旗，指尖冰凉，心头却滚烫。他喉头哽咽，郑重地、深深地，对着王大爷那在寒风中微微颤抖的佝偻背影，鞠了一躬。
几天后，一个寒风凛冽却阳光刺眼的清晨。王家祖坟的迁移仪式在一种肃穆而悲壮的气氛中进行。没有喧天的锣鼓，只有低沉的啜泣和道士苍凉的诵经声。王大爷穿着浆洗得发白的旧棉袄，佝偻着背，亲自捧着太爷爷的骨殖坛，走在迁葬队伍的最前面。他的脚步沉重而缓慢，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沟壑纵横的脸上没有泪水，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和深不见底的苍凉。身后，族人们抬着其他先人的棺椁或骨殖坛，默默跟随。队伍沉默地行进在通往新选墓地的山路上，如同一条缓慢流淌的、哀伤的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