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飘在殡仪馆的顶灯上,李秀兰把脸贴在白布上,第一次强硬地伸出手触摸到我腐烂的头骨。
“儿子!
妈妈错了!”
孙建国的额头已经磕出血坑,他们的哭喊声震天,我却只觉得耳膜发疼。
我想哭,却又觉得自己太可笑。
原来,被爱是这种感觉,这样痛彻心扉。
法医不耐烦地扯过白布盖住我的脸。
孙建国突然发疯似的揪住对方衣领:“别盖住他!
我要看我儿子!”
他颤抖的手指抚过我焦黑的额头,“辉辉,爸给你报仇了,明悟被判了无期……”我嗤笑一声。
无期又怎样?
我的人生永远停在了十八岁的烟花里。
下葬那天,暴雨倾盆。
李秀兰死死抱着骨灰盒不肯撒手,泥水糊满她惨白的脸:“辉辉,跟妈妈回家,咱们回阁楼……”孙建国想夺,两人撕扯间骨灰盒摔在地上。
我悬浮在雨幕中,看着他们跪在泥水里,双手颤抖着捧起混着泥沙的骨灰。
孙建国的白发被雨水浸透,李秀兰的指甲缝里嵌满我的骨灰,他们哭得像两个犯了错的孩子。
“对不起……对不起……”李秀兰对着天空磕头,额角渗出血迹也感觉不到痛。
我却想起中考那天,她把热汤泼在我烫伤的手腕上说:“明悟想要新手机,你省着点花。”
现在这些眼泪,早该在十八年前就流干净。
孙明悟的哭声从远处传来。
他戴着手铐,被警察押着来送葬,看见父母瘫在泥水里的模样,他突然挣脱束缚,扑到骨灰堆前:“哥,我错了!
我把状元还给你,你回来好不好!”
我冷冷地看着他的眼睛。
当时他把我绑上烟花桶时,眼里只有阴毒的光。
现在的眼泪,不过是鳄鱼的眼泪。
我飘向高空,看着他们在雨中抱头痛哭,像三具被抽走灵魂的空壳。
后来听说,孙建国卖掉房子,在我坟前搭了间茅草屋。
李秀兰整天对着空气夹菜,说要留给“辉辉”。
他们再也没提过孙明悟,就像当年他们从未真正看见过我。
我游荡在城市上空,看尽人间悲欢。
偶尔路过曾经的家,还能听见孙建国对着照片喃喃:“辉辉,今天的红烧肉留了肥的,你最爱吃……”照片里的我穿着不合身的校服,笑得小心翼翼。
他们余生都活在悔恨里,而我终于自由了。
不用再当替罪羊,不用再讨好谁,不用再渴望那份永远得不到的爱。
风托着我越飘越高,身后的哭声渐渐消散。
这一世,我做了十八年的影子,下一世,我要做自己的光。
从此山高水远,魂归天地。
番外:我再次睁眼时,躺在柔软的婴儿床上。
奶香混着阳光的味道钻进鼻腔,温柔的女声在头顶响起:“我们的小宝贝醒啦。”
妈妈将我抱起,指尖轻轻刮过我的脸颊。
她的眼睛盛满笑意,和记忆里那个只会对弟弟温柔的女人截然不同。
爸爸举着相机冲过来,镜头盖都没摘就忙着抓拍:“老婆快看,咱儿子打哈欠都这么可爱!”
七岁那年,我有了妹妹。
当她奶声奶气地说哥哥帮我拼积木时,我下意识攥紧拳头。
在过去的人生里,这样的请求后总会跟着责骂。
可这次,妈妈只是笑着将我和妹妹一起搂进怀里:“兄妹俩要互相照顾呀。”
十八岁生日那天,全家人围着蛋糕唱生日歌。
爸爸端出沉甸甸的礼盒,里面是我梦寐以求的相机:“儿子,生日快乐!
想去哪拍风景,爸开车陪你!”
烛光映在他们脸上,温暖得让我眼眶发烫。
深夜,我翻开相册,每张照片里都有我的身影。
游乐园里骑在爸爸肩头的我,生病时妈妈彻夜守在床边的合影,还有妹妹把第一名奖状贴在我房门上的瞬间。
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我摸着相册里自己灿烂的笑容。
原来被爱的人生,连梦境都是甜的。
风从窗外掠过,带着前世的记忆轻轻消散,这一世,我终于成为被捧在掌心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