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明悟被判了无期。
罪名清晰:故意杀人、纵火。
判决那天,孙建国和李秀兰没去。
他们缩在殡仪馆冰冷的停尸间外,在外来来回回踱了很久,却迟迟不敢进去。
终于门开了,寒气裹着土屑味涌出。
白布单下,是一团不成人形的焦黑,勉强看出里面蜷缩的姿态。
法医伸手掀开白布,一瞬间孙建国和李秀兰两个人就开始干呕起来。
白骨刺出皮肉,一条腿扭曲得不成人形。
最刺目的是头颅,缺失了一大块,露出空洞。
法医声音冰冷:“高温灼烧、剧烈冲击、部分组织缺失,现场找到的烟花残片嵌入,确认身份是孙耀辉。”
李秀兰喉咙里发出呜咽的抽泣声。
她本能地想扑过去摸,可手悬在半空抖得像风中的枯叶。
她不敢碰那焦黑蜷缩的躯体,目光死死黏在头颅狰狞的缺口上。
就是这里,照片上滚落的地方。
“辉…辉辉……”她声音破碎得不成调,“妈…妈给你带……带了你爱吃的……”她抖着手去掏口袋,只摸出一把空气。
她忘了,她从不记得大儿子爱吃什么。
孙建国僵立着,眼珠浑浊。
他看着那具小小的、焦黑的残躯。
竟然第一次发现,他愧对了十八年的大儿子,竟然那么瘦小。
比他记忆中搬砖时晒脱皮的背脊,更单薄。
比他撕碎录取通知书时沉默流泪的肩膀,更佝偻。
比他每一次挨打后默默回阁楼的背影,更轻。
像一片烧焦的枯枝。
回忆碎片猛地扎进脑子。
中考放榜,耀辉高烧39度,拄着旧拐杖回家报喜。
只因为孙明悟在哭,脸上的笑还没绽开,就被妈妈塞进厨房:“明悟心情不好,你去煮碗面哄哄他。”
计算机金牌拿回家,他满眼期待。
自己却只是扫了一眼:“嗯。”
转头就把孙明悟的涂鸦贴满墙:“看我们明悟,天生艺术家!”
每一次,每一次弟弟惹祸,全是孙耀辉低头认错的身影……“爸…妈…别打弟弟…是我没看好他…”他总是这样说。
情绪激涌,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我的儿啊!
我的儿啊!”
孙建国喉咙里终于爆发出刺骨的凄厉嚎叫。
他膝盖重重砸在冰冷的地砖上,伸出颤抖的手,想碰碰儿子焦黑的脸颊,又像被烫到般缩回。
“爸错了…爸错了啊耀辉!
爸不是人!
爸是畜生!”
他头一下下重重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很快额角一片青紫淤血。
迟来的忏悔,廉价又可笑。
李秀兰瘫倒在地,手指死死抠着地面,指甲崩裂出血也浑然不觉。
她对着那具残破的尸体,痴痴地笑,又呜呜地哭。
“辉辉,妈给你买新拐杖,妈给你夹肉,不吃弟弟剩下的,都给你,都给你……”她语无伦次,对着空气比画夹菜的动作,仿佛儿子还坐在那张永远属于角落的椅子上。
停尸间冰冷的灯光下。
我的魂魄悬浮在空中,静静看着下方崩溃的父母。
看着他们对着自己那具被炸烂、被野狗啃噬过、如今勉强拼凑的焦黑尸体,痛哭流涕,磕头忏悔。
真吵。
我扯了扯嘴角,一个没有温度地笑。
生前,我所有的懂事、忍让、委曲求全,换不来他们一个正眼。
死后,我这具破破烂烂的躯壳,倒成了他们迟来的宣泄口。
多讽刺。
他们哭得撕心裂肺。
他们喊得痛彻心扉。
他们悔得肝肠寸断。
可又有什么用?
我已经死了,死在了烟花最绚烂的那天,死在了他们一家拍全家福的那天。
年少求之不得的一颗糖,早就被他们亲手踩碎在泥里了。
我最后残存的光,也早已在那晚绚烂的烟花中,彻底熄灭。
魂魄漠然转身,身后,父母的哭嚎和磕头声不绝。
爱?
太迟了。
也太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