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南星的目光死死地钉在中间那个年轻男人的脸上,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照片上的父亲,如此鲜活,如此真实,带着他从未感受过的、属于父亲的温度。巨大的酸楚、思念和一种迟来的、被血脉连接的归属感,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猛地低下头,肩膀几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一滴滚烫的液体无声地砸落在照片上父亲灿烂的笑容旁。
“南星哥……”李小满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肩膀,看着他紧握照片、骨节发白的手,心口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疼。她伸出手,轻轻覆在他冰凉的手背上,想传递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
赵南星没有抬头,却反手握住了她覆上来的手。他的手心冰凉,带着微微的颤抖,却将李小满的手握得很紧,仿佛那是他在汹涌情绪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他就这样低着头,紧紧握着她的手,握着那张承载着沉重过往的照片,久久没有言语。月光静静地流淌,将两人沉默相依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贺兰山的轮廓在远处沉默伫立,见证着少年人第一次直面那迟来的、带着巨大冲击的血脉烙印,也见证着少女无声而坚定的陪伴。
过了许久,赵南星才缓缓抬起头。他眼中还残留着未干的水汽,但那份沉重的悲伤似乎被月光冲淡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坚定的东西。他看着李小满,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释然和郑重:
“小满……谢谢。”他紧了紧握着她的手,目光望向月光下贺兰山朦胧而巨大的身影,“路……还长。我知道该怎么走了。”
腊月廿三,小年。凛冽的北风暂时歇了脚,天空难得地透出一点灰蒙蒙的亮色,阳光惨淡地照在棉纺厂家属院覆盖着厚厚积雪的屋顶上。家家户户窗棂上贴着的红色窗花,在单调的白与灰中努力渲染着一点微弱的年味。然而,这年味却被一种更深的、令人窒息的紧张感所笼罩。
高考倒计时牌只剩下薄薄几页,鲜红的数字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厂里关于顶替名额最终归属的流言蜚语,像雪地下的暗流,从未停歇。而今天,这股暗流终于裹挟着一股新的力量,以一种看似平静却更具压迫感的方式,涌入了李家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门。
“建国,秀英,小满也在家啊?正好。” 一个略带矜持、带着点官腔的声音响起。门口站着三个人:老太太、李建军夫妇,以及一个穿着崭新藏蓝色呢子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黑框眼镜的老者。老者约莫六十岁上下,身材微胖,面色红润,手里还拎着一个印着“为人民服务”红字的公文包,气度沉稳,与家属院的环境格格不入。正是住在厂领导楼那边的退休干部周主任。
李建国和王秀英连忙起身,脸上带着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李小满也放下手里的书本,警惕地看着来人。
“周主任?您怎么来了?快请进,快请进!”李建国有些局促地让座,把唯一那把旧藤椅让了出来。
周主任矜持地笑了笑,目光在狭小却收拾得干净整洁的屋里扫视一圈,最后落在李小满身上,带着审视的意味:“哦,这就是小满吧?听你奶奶和叔叔婶婶常提起,是个聪明用功的好孩子,一心要考大学,有志向。” 他的语气温和,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距离感。